革努牛上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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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以凱吸吮黃雅集的乳峰,黃雅集樂極呻吟,一波又一波的官能快感將兩人浸淫在極樂之中。韓以凱托起黃雅集的臉頰,迎上她的嘴唇,舌頭交纔,黃雅集的體香深深刺激他。兩人的做愛方式既粗魯又原始,韓以凱黜黑的肌膚留下鮮紅爪痕,黃雅集蜜芽色的頸項印上瘀黑吻痕。兩人鮮汗淋漓,床單沾溼體液,濕漉得像剛淋下一場雨。兩人心中除了色慾,就別無一物。黃雅集在韓以凱的手指操弄下嬌吟喘息,她撫摸韓以凱結實的肌理,啜咬他的乳頭,韓以凱抖震,發出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的叫聲。黃雅集舌尖挑逗他勃起的陰莖,韓以凱抽走手指,含在口中,品嘗黃雅集陰戶分泌物,忽抱起她,陰莖直刺入內。黃雅集發出老大的尖叫,韓以凱猛烈的衝刺,毫不憐香惜玉,黃雅集抓住他的頭髮,爭取主動權,女上男下,木床被他們擠壓得如搖籃晃動。

韓以凱吼叫,兩人達至高潮,他哆嗦顫動,腦袋好像被冷涼的泉水洗滌過,腦內其中一個部位重新運作起來。黃雅集看來沒有什麼異樣,鳥白縣君為她弄的淡妝溶了,滿足意滿,氣息漸平,沉沉睡去。韓以凱感到一陣迷茫,他下意識抹著身子,手中沾上銀粉。他的汗水、唾液、精液都分泌著銀色粉末,親近過他的黃雅集,亦沾上他的銀粉。中午的陽光照拂,韓以凱皮膚銀光一閃一閃,他收拾地上凌亂的衣服,這些皆是激情時脫去的。韓以凱走到浴室,打開蓮蓬頭,水花溫熱,由上而下洗淨他的疲倦。韓以凱思維開始清晰,回復本格,晉見鳥白縣君之後的種種擁上心頭,一股驚慄越過心頭,他幾乎站不穩,跌倒在地。

韓以凱中斷的思路重新連接,這句話本應當面大罵鳥白縣君:「騙子!妳竟用此毒計奪走村民的自由意志!我韓以凱不殺妳此妖婦誓不甘休!」當他被注入納米機械蟲不多久,狂喜充盈腦海,他明知自己是被鳥白縣君控制仍深以為傲。他生來的目的是成為鳥白縣君的人,她是不可碰觸的神聖,無論她如何對待他們,她都有一番道理,像他思慮愚拙的人,根本沒有足夠智力理解英明睿智的鳥白縣君任何想法。

鳥白縣君是女神,顓孫儒娶她是高攀了她。不,顓孫儒在說謊,鳥白縣君是聖潔的。沒有她,顓孫儒根本一事無成,他妒嫉我們的女神,謊稱娶了她,要毀她清譽。韓以凱自我嘲笑,他差一點就要舔那婆娘的鞋底。

韓以凱立即將自己身上排斥的納米機械蟲洗去,洗澡完後,利用濕布抹除黃雅集的機械蟲,然後抱起她,快速換掉床單,慕求不留一縷銀粉。黃雅集睡得很沉,韓以凱心情沉重,撫摸她的秀髮,她再非黃雅集了,而是對鳥白縣君言聽計從的奴隸,她的意志迷失,如果鳥白縣君令她手刃自己,她也會毫無猶疑遵從。韓以凱被鳥白縣君轉化之後,他的取向終於與黃雅集一致,不會因歧見而反目成仇,他們一起歌頌鳥白縣君,激情重現,非常美好,然而一切一切不過是鳥白縣君製造的假象,韓非韓而黃非黃,韓以凱深愛黃雅集,正因為深愛她,韓以凱寧願要討厭他,思想自主黃雅集,而非迷失本性,與他眷戀的黃雅集。

韓以凱回復本性,並非偶然。年初一的凌晨,郭淳化找上了他。

那夜,韓以凱安頓好闖入鯽魚湖新村的樂浪,威脅他不果,樂浪反而提出合作建議,韓以凱接受。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他被一連串的事件搞得心煩意亂,睡不著,於是他步出陽台喝悶酒,觀望海浪舒解心情。他喝完一罐啤酒,打算再喝另一罐,放置茶几上的啤酒不見了,梳化上多了一個人,那人拉開易拉蓋,將啤酒骨碌骨碌貫入喉嚨中,然後打了個大酒嗝。

郭淳化。

六年以來,郭淳化一點也沒有變化,年輕、強壯、英俊、魅力非凡,沉著的他透析著捕獵者的危險迫力(只要他一直不開口說話的話)。郭淳化舉著啤酒:「哥兒們!你們的啤酒存量真多!這麼多年仍沒有用盡。」他又骨碌的吞。韓以凱很鎮靜,他道:「你應該死了。」郭淳化點頭:「我也以為自己死定了,但畢竟我有多年『先天罡炁』修為,生命力比蟑螂強一點。」韓以凱緩緩道:「所以,海港市攻防戰之後,我在你屍體身上拿走《顓孫儒秘典》之時,你仍未死?」郭淳化笑而不語。

Praia Vermelha beach at night

郭淳化走到陽台,與韓以凱平排而立,他抬頭望天:「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圓。」韓以凱以嚴峻的口吻道:「鯽魚湖新村不歡迎你。」郭淳化笑道:「別這樣,大家哥兒一場。」韓以凱厲目而視:「不要這樣叫我!」郭淳化道:「想當年,我、你、顓孫儒一同冒險尋寶,憂患與共,你賺了不少。」韓以凱道:「你漏了騙子。」郭淳化輕輕帶過:「微不足道的小角色。」韓以凱怒道:「虧你有面說這個,當時我仍不知你是海濱企業的高層,單純地以及你顓孫儒的外國朋友,你和騙子合謀騙我入局,最後竟硬拖不知就裡的顓孫儒入水,要不是他及早發現你們的陰謀,我就會被左岸政府(海濱省用語,意指台灣海峽左岸政權)以偷竊國寶之罪槍斃!」郭淳化誇張揮手:「是騙子害你,我有份救你。」韓以凱揚眉:「她是騙子,你是賤人。」

顓孫儒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憤怒猛烈得能將一切燃燒。他的報復亦極其冷絕,韓以凱記得兩人虛情假意要給顓孫儒一份報酬,顓孫儒藉口不信是真鈔,兩人就算交換鈔票他也不信,顓孫儒建議把他們賺到的四億美元交給他製造的驗鈔機檢驗,郭淳化與騙子不疑有他,親自看著顓孫儒把鈔票塞入驗鈔機,相安無事。不到幾日,兩人氣急敗壞向顓孫儒大興問罪之師,他們的美元每一張皆顯現『樣本』黑色大印,連咒語也除不掉,他們機關算盡得來的不義之財全部變成廢紙,顓孫儒冷笑連連,嘲諷揶揄,兩人智計絕倫,卻奈何不得,顓孫儒心涼快意,上班去了。奇就奇在韓以凱那一份沒有什麼奇怪的變化,顓孫儒那一份呢?天曉得。

顓孫儒和郭淳化如何認識,韓以凱並不知情,當顓孫儒初搬來湖灘,郭淳化就駕著軍用捍馬,一身軍裝協助顓孫儒裝修新居,他的醒目裝扮和出眾外貌(加上沒有人聽得明郭淳化的外地語言),惹來鯽魚湖新村的騷動,相反,顓孫儒就沒這樣受歡迎了。郭淳化口口聲聲是顓孫儒好友,顓孫儒的態度冰冰冷冷(基本上他對任何人都是這樣),只要郭淳化不亂來的話,顓孫儒倒不介意與之交誼;騙子呢?神秘、美麗、亮麗如神聖,她的名字是一個迷,自稱騙子,涵意不明。她的過去也是一個迷,她聲稱與顓孫儒青梅竹馬,意味只有顓孫儒知道她的真正身份。顓孫儒搬來湖灘不久,不知在哪兒惹下一連串麻煩,渾身鮮血回來躲在湖灘殯儀館(顓孫儒工作的地方)治傷,騙子穿著白羽婚紗(她那時為什麼穿婚紗仍是一個迷)浩浩蕩蕩帶領一大班武裝份子見顓孫儒,顓孫儒狂怒,毫不憐香惜玉,指著她白玉般的俏麗臉頰喝罵,騙子掩面哭泣,儘管沒有眼淚裝模作樣。

兩次場境,韓以凱也在場,他與顓孫儒的關係,唉!也不是一言兩語說得盡。

顓孫儒對海濱企業極度反感,當他知道郭淳化本來是海濱企業的人,而且是大君顓孫海的首席顧問,無疑是對友情的背叛。但各人有各人的人生,顓孫儒嘗試包容,可是郭淳化一廂情願,以各種手法迫他加入海濱企業。然而,郭淳化低估了顓孫儒的反應,他以雷霆萬鈞之勢殺上海濱塔,搞得郭淳化非常狼狽,消息傳至戰場,政府軍士氣大振,無形中造就東方三府戰役大捷。其後顓孫儒更闖到鳥白群島,直入鳥白宮與顓孫海談判,結果大君下令海濱企業勢力不得入侵湖灘走廊方圓,鄰近的鯽魚湖新村因此得到他的庇蔭,不用被階級分隔制度支配,可是村民完全不知顓孫儒的所作所為,認為他是個麻煩人物,對顓孫儒的騷擾日增。

騙子出現,顓孫儒獲得安慰。騙子建議與他出外旅行,她給顓孫儒簽署一些保障房產的保險文件,又著韓以凱為顓孫儒看守屋子。騙子暗中要求韓以凱保證屋子安全,全因屋子藏有顓孫儒大量作品,而村民又仇視他,會盡情搞破壞。她暗示韓以凱在村民心中的威信不高,韓以凱惱羞成怒,寫了保證書,聲明顓孫儒家宅有什麼破壞唯他是問。顓孫儒韓以凱中計,騙子複製兩人簽名,偽造結婚證書,又入侵戶部電腦系統,造就與顓孫儒已結婚的虛假事實。最毒婦人心,最想要顓孫儒作品的其實是騙子,她的人搧動村民洗劫顓孫儒家宅,韓以凱根本制不住那些暴民,大量作品被奪走,大部份落入騙子手中,少部份被村民私吞。結果顓孫儒經歷悽慘無比的遊歷後,發現自己的家已成頹垣敗瓦,慘不忍睹,外加保險失效(保單根本是假的)的境地。顓孫儒理清邏輯,沒有再墜騙子分化顓孫儒與韓以凱兩人的心計,而騙子逍遙快活,以顓孫儒作品及假婚姻取得三名弟子和舊海濱政府的信任,晉封成為大官。

韓以凱問:「你為什麼來這兒?」郭淳化啜了幾口啤酒,望住窗外海邊,感慨道:「寂寞吧,我在這兒認識的朋友不是失蹤就是成仇,你是比較不恨我的一個。」郭淳化有做了什麼錯事都恨不了他的魅力,但是不代表韓以凱原諒他:「你做了什麼自己心知肚明,顓孫儒……顓孫儒被你害得不知所蹤,你滿意了,你高興了,我不是你哥兒,大君才是,快去舔大君的卵蛋吧。」郭淳化臉色慘然:「他用盡心力拯救我的靈魂,我反思六年,才透徹明白。我有罪,我來海濱省本應就是阻止闡教入侵,然而我被大君腐化心靈,利慾薰心,很多壞事我不想做,但為了權勢,我埋沒良知作了很多事情,這些事情我回想起來,連我自己也觸目驚心。我回來,是希望補償,獲利大家寬恕,只要顓孫儒出現給予我原諒,我犧牲性命在所不惜!」

韓以凱調侃:「說得很漂亮,我幾乎感動得流下眼淚。他當然會回來,顓孫儒親自在秘典上寫明七年內會回來,不用你犧牲。所以我說啊!顓孫儒給你多一次原諒,你又有機會再宰他一次。」郭淳化再無令人相信他的本錢,一切都是他這賤人咎由自取。韓以凱喝完一罐,丟向垃圾桶:「如果你用你的巨劍捅向顓孫儒心窩前想起以上一番說話,海濱人民豈會繼續受海濱企業的暴戾統治,我也不會受困鯽魚湖新村足足六年!」郭淳化聞這話,表情有點怪,只是輕輕點頭:「七年,不過是隨意的數目。」韓以凱不太理解他的說話,郭淳化又道:「在海港市攻防戰的回憶中,我和他作出慘烈的決鬥,但我根本不會傷害他的,因為我……」他欲言又止,有些字眼形容不出來:「我不會和他決鬥,就是不會,那記憶肯定是偽造的。在場有攛改記憶的本事只有大君和顓孫儒,顓孫儒的失蹤,並不單純。」郭淳化也喝完他的啤酒,自冷箱拿多兩罐啤酒出來,各拉開易拉蓋,將其中一罐交給他。韓以凱道:「他回來時你慢慢問吧!」他啜口啤酒,啤酒酸苦,思疑過期,但又感郭淳化剛才的舉動體貼得過了份,大喝:「郭淳化!你落了什麼物事入酒中!?」郭淳化綻放笑容:「你會感謝我的,算是賠罪,當你想起我,要我助你,啤酒罐上有我手提電話號碼。另外,明天你會很忙,你要有心理準備。」他跳出陽台,自韓以凱的視線中消失。

郭淳化早料到鳥白縣君有這一手,事先給解藥韓以凱,韓以凱沒有任何選擇,只有依效他了。韓以凱揪著自己的手提電話,沒有現示訊號,鳥白群島不知飄向何處,他急需與郭淳化取得聯絡。軍官宿舍有電話,但他不敢用,怕公國的人竊聽。鳥白群島總會對外聯繫,在哪兒呢?韓以凱瞥見窗外山上鳥白宮建築群,靈光一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郭淳化換好衣衫,離開宿舍,村民大致被注射了納米機械蟲,不見有什麼特別反應,他們向韓以凱打招呼,他正想點頭,村民大叫:「鳥白縣君萬歲!」韓以凱反應奇速:「鳥白縣君萬歲!」他自覺好不嘔心,但面上維持崇敬的表情。遠處傳來呼叫,公國軍人追住一村民打針,韓以凱認得他是老杜,老杜望見他,大嚷:「村長,救救我,同鄉打針之後整個人變了!鳥白縣君不是好人!」他躲在韓以凱身後,韓以凱好不為難。軍人停止追逐,韓以凱喝道:「把針筒交出來!」被打了針的人,不可能反抗鳥白縣君的意志,軍人被韓以凱的「反常」嚇著,把針筒交出。韓以凱反手一伸,將針筒戮入老杜手臂,然後重重壓住他。老杜以不敢相信的眼神瞧著韓以凱:「村長,原來你也……」老杜漸漸軟癱,忽地一笑:「我真蠢啊,這麼遲才接受縣君洗禮!」軍人謝過韓以凱,韓以凱滿堆笑面,內心嘔心瀝血。

公國奉行環保政策,除軍事用途之外少用現代機械,韓以凱獲分配馬匹代步。韓以凱騎馬上山,沿路保安不見深嚴,似乎鳥白縣君確信納米機械蟲的成效,但她違漏了虎視眈眈的郭淳化,而她的「夫君」顓孫儒對心靈控制之舉深惡痛絕,不少顓孫氏及闡教門人欲滲透顓孫儒的心靈,皆被顓孫儒瘋狂古怪的意志反擊得不能人道。鳥白縣君正正犯上顓孫儒的禁忌,顓孫儒一旦回來,她一定不會有好下場。鳥白宮前,韓以凱下馬,表示要與安置村民的有關官員見面,軍人放行,突有人聲傳來:「婊子又有新的奴隸嗄!」軍人喝斥,一名三十出頭的漢服男子自花圃出現,韓以凱先前看不見那兒有人。軍人開槍射擊,漢服男子突然消失,又自另一處出現:「你們這麼多年來仍捉不住我,憑這小小洋槍,可以把我手到拿來嗎?告訴你們,我才是鳥白宮的主人!我操縱所有機關要道,到夜裡,我潛到你們的房間,割斷你們的喉嚨!」漢服男子又不見,忽地,韓以凱腳下雙手伸出,將他扯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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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白縣君悠然躺坐在長椅軟墊上,上披海鷗羽毛織成的暖氈,她手執沾上香水的鳥羽扇,覆蓋下邊臉。她既優雅亦高貴,隨便擺動的姿勢自然而然顯示絕世芳華,她周遭的女軍人也不期然臉上一熱。鳥白縣君在八角形的廳堂中央,廳堂沒有大門,完全密封,地面舖設海濱大陸地圖地毯,西方沿岸城市、島嶼均塗上斷斷續續的紅色,紅色部份是鳥白群島公國佔領地,領土最小,並不連貫,極度分散,但範圍廣闊,逐步蠶食地圖最大塊的灰色——海濱企業領地。藍色部份,東方三府——迎風府、潮音府、雲漢府位於海濱大陸東陲,直接朝向美洲大陸。三府和海濱大陸其他府市有所不同的是,她們曾被西方殖民帝國西班牙、葡萄牙及荷蘭統治了一段極長時間,三國文化及宗教深深影響三府人民,導致東方三府與以明朝遺風為主導的海濱大陸中部、西部文化格格不入。

狹義上,東方三府範圍限於三府地界內,但海濱內戰中,東方三府受惠於顓孫儒設下的電磁脈衝屏障——顓孫儒防線。防線由晨曦灣始,經越擎天山脈、長青山脈、雲漢山脈,直抵天淘灣,瓜分了七個府的部份屬地,東方三府順勢接收之。企業軍的高科技武器一旦穿越防線,均即無效化,但用低科技武力的話,坐擁精良武器的三府軍就會立即迎頭痛擊。而防線正好堵住海濱大陸唯一出入東部的陸上通行峽道——長青走廊,海路又被北方冰陵府的冰封海峽,南方異族反抗勢力及西方鳥白群島公國封鎖,使企業軍攻打不得,令至東方三府因地利之便而偏安一方。故此東方三府又被稱為「顓孫儒的遺產」,她的存亡皆與顓孫儒息息相關。

淡灰,南方群島,極度不穩定的地區,當地的異民族原本正是海濱大陸的原住民,因著鄭和發現海濱大陸,大量漢人遷居海濱省。海濱政府見同化不了原住民,而原住民與漢人文化衝突越加劇烈,決定對原住民展開大屠殺,餘下的原住民被迫逃入荒蕪的南方群島,世世代代與海濱政府抗爭。海濱企業承繼了海濱政府的態度,對原住民施加壓迫,壓迫越大,反抗越大,原住民推動獨立運動,可是不論企業領地、三府或是公國,寧願窩裡鬥,都不願意見到海濱省分裂。也是淡灰,中央轄地,海濱企業成立的傀儡政府領地,但一般被算計在海濱企業領地內,現時是各方的焦點所在。成立不到一天的新政權虛弱無力,她的存續各方並不看好,是革命還是可悲的笑話,視乎三府和公國的取態。

企業領地與東方三府的邊界亦有一些小勢力存在,這些地方的領袖不外乎是小貴族或是土豪劣紳,國制崩壞,兩方又鞭長莫及,這些勢力得以喘息,自封為官員,在企業領地與東方三府兩方遊走,根本和牆頭草差不多。

八角形廳堂每一面皆掛上了不停跳動數字的跳字板,女官負責抄錄分析,傳輸電腦,數字意義不明。地上放置一大堆螢光紅封面的筆記本,內容充滿潦草文字,官員們將之視為神聖之物,戴上手套翻閱匯報:「禀主母,第280本是食譜。」「禀主母,第281本是死者名冊。」「禀主母,第282本是工作記錄。」「禀主母,第283本是政見評論。」「禀主母,第284本是哲學分析。」「禀主母,第285本是食譜外加工作記錄外加超市格價情報。」「禀主母,第286本是帳簿,但上面寫有一道奇怪方程式。」鳥白縣君晃著羽扇:「呈上。」語氣不禁顫動。她觀之,失望地道:「這方程式是用來計算開支的百分比率,繼續找。」

虛空現出視像,鳥白國相現身於螢幕:「禀主母,醫療班對企業軍的屍體完成解剖,驗屍報告呈上。」鏡頭轉移到解剖室,穿著防化衣物的醫療班圍繞幾具解剖得肢離破碎的屍體,眾人不敢望住,專心工作,而鳥白縣君,眼尾也沒有抬一下。「參見主母。」醫療班作出例行的開場白,步入正題:「根據我們的檢視,死者的肌肉內臟充滿瘋獸病病毒,病毒的突刺蛋白完全與人體溶合……」鳥白縣君道:「原諒哀家插嘴,為什麼戰鬥之時,他們沒有獸化,仍是維持人形?」醫療班道:「此病毒已經進化,與內戰時期爆發的病毒不同,我們醫療班暫時命定新型病毒為『乙型瘋獸病』。乙型瘋獸病有效抑制人體外觀變化,變化僅限於內部,肌肉內臟的爆發力比正常人高出數倍,和野獸沒有兩樣。此外,乙型瘋獸病不再像甲型瘋獸病般會在空氣中瘋狂散播,只要不直接作體液傳輸,普通接觸的傳染率等於零。」鳥白縣君喃喃道:「海濱企業不打算放棄注射病毒催谷軍人,而且變本加厲,開發了比較安全的版本。」她亮聲:「他們會否吃人?」醫療班道:「我們剖開死者的胃,大部份死者胃內是普通食物,小部份死者胃內是非其本人的人體組織,說明乙型瘋獸病對食人慾望的抑壓並不穩定。」鳥白縣君笑道:「狗改不了吃糞的。」

鳥白縣君下令:「你們將病毒樣本送交生化班處理,屍體則立即消毀,哀家一粒瘋獸病病毒也不願見。」醫療班道:「得令!」鏡頭轉回鳥白國相處:「主母,企業軍俘虜該當如何處置?」鳥白縣君淡淡道:「重傷,殺。其他的給予治療,並進行隔離,藉此觀察乙型瘋獸病的影響,如果他們狀態穩定,就注射納米機械蟲,成為我們的一份子。」鳥白國相道:「然而,我們的納米機械蟲存量本就不多,村民幾乎用盡納米機械蟲儲備……」鳥白縣君冷冷道:「我的命令就是鐵律,如果你們不能勝任,我就會找別的稱職人士取代你們,韓以凱是個好選擇。」鳥白國相戰戰兢兢,道:「微臣會用盡心力趕製納米機械蟲。」

Hopetoun falls

螢幕關閉,官員檢視秘典完畢,沒有一本與陣圖學及發明有關,通通是無用之物。鳥白縣君懊惱非常,為了秘典,她打了一場硬仗,幾乎全軍覆沒,要不是她巧施妙計,扭轉頹勢,《顓孫儒秘典》安可到手?為什麼她就沒有應有的酬勞,到底有什麼出錯?她拍手,八角型廳堂八壁縮入地底,只餘柱樑,陽光潟入,綜綜流水聲不絕於耳。廳堂位處瀑布邊陲,漫天海鷗,太平洋近在咫尺,她遣走官員,調整姿勢。她把弄珍珠頸飾,將鯽魚湖新村事變在腦海重演一次,她知道憂愁之塔是顓孫儒的物業,將《顓孫儒秘典》放置那兒符合情理,但是他不怕被村民取走筆記本嗎?他應該有防禦措施。然而公國軍入塔無礙,秘典卻有被翻閱的痕跡,難道有人比公國軍更早行動嗎?鳥白縣君想到矛盾之處,決定召韓以凱詢問戰役的詳細經過。正當此時,侍女奉腥紅飲料,鳥白縣君吮了一口,皺眉頭:「不新鮮。」侍女大驚,伏地叩頭:「賤婢該死!賤婢該死……」鳥白縣君扶起侍女:「下次記住了,放太久會凝固。」她接道:「擺駕罪極樓,哀家很久沒見他,他新鮮榨出來的汁是最有效力的。」

鳥白縣君想也沒想過郭淳化會使韓以凱這步棋,而韓以凱亦未曾想過他莫名其妙深陷危機之中。那男子抱著韓以凱雙腿猛扯,不過韓以凱非泛泛之輩,作為經歷過內戰的民兵首領,他具武術根底,腳膝擊中那人的下陰,反倒那人手無搏雞之力,痛得眼水直冒。似乎那人根本沒有想清楚情況就行動,蠢到極點,正中韓以凱下懷。那人提長刀斬向韓以凱,韓以凱暗暗好笑,幾乎想提醒他身處地道,長刀更礙手礙腳,他起腳踢中那人的肚腹,那人撞向牆壁,頭破血流。韓以凱踢開長刀,抓住他的衣領,喝問:「你是誰?為什麼你知道如何操控鳥白官的機關?你又為什麼不受騙子的控制?」那人迷迷糊糊:「什麼騙子……?」韓以凱一拳痛毆他肚子,那人連隔夜食物也嘔出來。韓以凱道:「你不是罵她是婊子嗎?你怎會不知道?」那人急道:「爛婊子外號何其多,我怎能夠一一認識?」

韓以凱張望四周,地道都是由混凝土建成,廣闊得可行車。天花安裝了照明系統,比起鯽魚湖新村的地道更穩固,更深邃。壁上有鳥白宮前任主人顓孫海的徽號,唅匙海鷗雙翼作包裹光團狀,徽號線條華美而複雜,顓孫儒徽號與之相比,顓孫海徽號是繁鉅的極致,顓孫儒徽號則是簡約的極致。韓以凱記起鳥白國相的介紹,鳥白宮充滿機關要道,鳥白縣君未能染指。韓以凱打量那人,他應該是顓孫海的餘孽,鳥白群島戰役倖存之人,沒有被顓孫儒怒火化身「顓孫之火」燒灼殆盡。那人高瘦文弱,卻乾淨整潔,身穿的漢服盡是高價質料,燈光下反映晶瑩柔光,看來他隱藏自己,遊走鳥白縣君的視線底下仍有不錯的生活。

韓以凱托起那人,那人呻吟,韓以凱的拳頭在他眼前晃著:「你不是顓孫家的人,如果你是的話,我就不會這麼容易對付到你。你是誰?你為什麼逃得過『顓孫之火』?為什麼你能操控鳥白宮的機關?」那人嗚咽,流下眼淚,仍是住口不說話,韓以凱毫不心軟,再打一拳,那人抵不住,開口了:「是顓孫儒護住我,他答應放棄鳥白宮繼承權轉讓於我!」時而晴曾說過顓孫儒並沒有登島,他那些話如何說起?韓以凱懷疑,喝道:「你敢騙我!?真的不要命了!」那人囁囁嚅嚅,貌不似耍花樣:「我發誓是真的!當時大火猛烈,水與火合成的『海鷗』大加破壞鳥白群島。我……看見他自己一個人上島,『海鷗』讓出道路給他,他簡直武裝到牙齒,一身泛銀重型盔甲,背著玻璃纖維弓箭,左手執重型電鋸,右手執黑絲拂塵。我負責迎接他,我很怕……我想走……但是大君下令我將他帶到他的面前,我不得不從……」那人的描述無誤,顓孫儒作戰時就是這樣的德性,他認為這一身唬人裝扮可以省卻很多不必要的衝突。

顓孫儒三名弟子之中,時而晴與他最相熟,鳥白群島戰役將整個內戰形勢扭轉,很多人都想知道他們師徒四人用什麼法子找到飄忽不定的鳥白群島,然後毀滅她。時而晴多話,他用那些乏味詞彙向韓以凱及民眾重覆又重覆戰役中豐功偉業(間接連累他的師父被激進環保份子丟蛋糕),但他從來沒有提及這一故事,是三名弟子也不知情?還是有所隱瞞?韓以凱催促那人繼續說,那人道:「大君像一早知道他會來,他讚賞顓孫儒的行動連他都未想過,承認他看錯了顓孫儒,又重申顓孫儒保持第一順位承繼權。大君明明好言相待,偏偏顓孫儒嗤之以鼻,真是目無尊長!顓孫儒好像叫大君撤去一種我不認識的陣圖,又指罵大君的陣圖是垃圾,什麼『有違人道』,什麼『天理不容』,什麼『自己設的陣圖比你好千萬倍。』」

韓以凱道:「論將陣圖學融會貫通,誰比得上顓孫儒!繼續說!」那人道:「大君很高興,他乾脆叫顓孫儒施行看看。顓孫儒叫他放人,我當時不知道顓孫儒指誰人,大君答應,並謂:『只要你成功了,我做什麼都可以,包括領企業軍全體投降也行。』顓孫儒真可惡,他說:『你的承諾一文不值。』終歸他依了大君,與大君一同走了,大君走前令我待住,顓孫儒『嘖』的一聱,狠盯大君一眼,接著劃了小陣圖包裹我,使我不為火炎所傷。」韓以凱道:「這就是所謂顓孫儒護住你。」那人道:「對。看在他是大君的承繼人上,我姑且受他保護,大君和他走了半天,只有顓孫儒一人回來,他抱住一具燒焦的人體,一面哀戚。忽有人出現,原來是大君的私人醫生白定生醫生,他被大火迫來那兒,顓孫儒叫住他,道:『你不是一直想對我活體解剖的嗎?機會來了!』白醫生只要活命什麼都會答應啦,顓孫儒向我道:『我成了鳥白群島的主人,但這爛島烏煙瘴氣,我不要了,你要吧!』顓孫儒是瘋子!大君以大公位相贈他竟不要!我是正常人,當然照收不誤。他說完就撤走『海鷗』,跟白醫生離開,以後我再沒有見過他。」韓以凱道:「假若以上是真的,你又是什麼角色?」那人抖擻衣履,一面自豪:「我叫諸葛誠訶,是大君的私人助理兼鳥白宮總執事。」韓以凱心想:「不過是秘書兼管家,少臭美。」

韓以凱的拳頭問出很多事情,原本諸葛誠訶有機會逃出鳥白群島展開新生活,可是他太依戀島上龐大產業,不肯放手,怕離開以後再回不了來,於是硬的住下去。鳥白宮範圍廣闊,就算「顓孫之火」的摧殘下,仍有很多宮殿園林農地保存下來,此外,能運作的機械人也不缺,諸葛誠訶本來就是負責驅使機械人來維持鳥白群島的運作,他那時更得心應手,倒可以自給自足,在內戰戰火外平平靜靜生活了兩年。然而,諸葛誠訶的惡夢不知不覺到來,戰役兩年後的某一天,宣稱是顓孫儒妻子的鳥白縣君,不知用什麼方法找到鳥白群島的確實位置,她帶同她的私人軍團佔領鳥白群島,諸葛誠訶與他的機械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諸葛誠訶重申顓孫儒的承諾,鳥白縣君完全不當一回事,她表示自己作為他的合法妻子,理所當然接收顓孫儒的一切產業,而諸葛誠訶無憑無據,認為顓孫儒不可能把鳥白群島交給諸葛誠訶這種小角色。鳥白縣君欲趕盡殺絕,諸葛誠訶退入地道避難。自此以後,鳥白縣君與諸葛誠訶展開漫長的對抗,鳥白縣君坐擁軍力,而諸葛誠訶熟識鳥白宮乃至鳥白群島的機關要道,偶爾利用機關殺掉重要官員,鳥白縣君則把已發現的機關一個一個破壞,減低諸葛誠訶的影響。

這一次,諸葛誠訶偷聽到鳥白縣君接收鯽魚湖新村一行人,他氣憤鳥白縣君又可以擴張勢力,決定殺村長韓以凱來示威,豈知韓以凱絕不易與,反被他手到擒來。諸葛誠訶知道鳥白縣君控制島民心智,韓以凱當然不例外,想必死定。韓以凱想了幾回,他可以利用諸葛誠訶到對外聯設施,可見他回復心智是攸關性命的秘密,而諸葛誠訶曾是顓孫海的人,想必也不是好東西。要不要告訴他真相呢?或許再拿郭淳化的名字來壓他,他會乖乖受命,韓以凱自覺要冒險了。「郭元帥算無違策,諸葛執事果真活著,得罪了,為怕你被那婊子操控來試探人心,我要多加確定才得。」反正與郭淳化有關,搬出他的名頭又不用錢:「我是郭元帥的人,一直潛藏鯽魚湖新村監視顓孫儒,他給我抵禦納米機械蟲之法,並命我作鳥白群島的內應。」

諸葛誠訶的眼睛一眨一眨,不知他相信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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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火彌天。

鄭和大學。

國子監祭酒,亦即國家最高學府國子監鄭和大學校長蔡育維,他的屍體懸掛在欞星門式牌坊集賢門(鄭和大學校門)上,綁著頸項的絞繩隨煙火而動,他臉色脹紫,雙眼暴突,眼鏡碎裂,舌頭伸出,他死狀之慘烈,深深憾動門內集結的五千多名教授學生。這是企業軍的最後通牒,威脅師生,如果他們不開放陣圖結界的話,他們的下場就會和蔡祭酒一樣。國子監祭酒與學生對立一向是鄭和大學傳統,學生一直不喜歡蔡祭酒對海濱企業卑躬屈膝的政策,他們認為蔡祭酒對企業有不設實際的幻想,結果企業軍兵臨城下,蔡祭酒仍相信和平談判那一套,慘被企業軍祭旗,不過人死為大,學生不免生兔死狐悲之感,悲慟地號啕大哭,哀悼蔡祭酒的犧牲。

新年本應是鄭和大學的假期,莘莘學子苦讀一年,皆會乘火車回鄉探親。可是年初一海港市發生了火車恐怖襲擊,發生地點是海濱企業的心臟地帶,工部尚書大為緊張,怕涂偉怪罪,竟冒天下之大不韙,下令新年期間所有火車停駛。大部份師生被打亂行程,打算改乘其他交通工具,豈知年初二皇極殿政變發生,整個海濱企業傀儡政府幾乎一掃而空,鄭和市所有交通工具癱瘓,師生被迫滯留鄭和大學。

掌饌(校工)八叔為歷任國子監祭酒服務超過三十年,見盡風雲,就算是內戰時期,企業軍圍攻鄭和市,鄭和大學位於市界,首當其衝,鄭和大學頑抗,大君仍會給面子國子監祭酒,不將鄭和大學連根拔起。八叔看不過眼,蔡祭酒無論生前死後絕不應該受此侮辱,他衝出結界,眾人挽不住,他奔向集賢門下,攀上牌坊,打算解結,豈知冷槍一記,八叔額頭中彈,自牌坊摔下來。女學生尖叫,眾人群情憤慨,欲與企業軍決一死戰。國子監監丞(訓導主任)大聲喝止,維持秩序,硬生生站立結界邊緣,不許學生效法八叔莽顧自身性命以卵擊石。

蔡祭酒一死,國子監祭酒一職空懸,輪選校長的國子監監事(校董)們亦已通通死在皇極殿的自殺式襲擊之中,導致鄭和大學建校六百年來,首次出現權力真空狀態。現下時刻必須有人作出決定,是否開放結界,讓企業軍和平佔領,或是堅守大學,不讓象徵思想自主的鄭和大學被企業軍鐵蹄下蹂躪。然而,國子監司業(副校長)們意見分歧,一些主張頑抗,一些主張投降,兩方各不相讓。

集賢門外,企業軍傳來使者,他向師生大聲叫嚷,宣示文告:「海濱企業領地政府要求國子監鄭和大學作以下行動:一,解開叛國賊顓孫儒施劃的『敵我分明陣圖』,讓海濱企業領地軍和平進駐;二,接受海濱企業領地政府任命的國子監祭酒;三,自即日起一律禁止任何誹謗海濱企業領地政府的言論;四,自即日起一律取締反海濱企業領地政府的學生組織、協會、集團以及社團,而非反海濱企業領地政府的學生組織、協會、集團以及社團自即日起一律暫停運作,直至海濱企業領地政府檢查完畢另作處置;五,自即日起一律查封任何引起對海濱企業領地之憎恨和藐視的學生報章、雜誌、論文、書籍以及網站;六,自即日起一律從國子監轄下教育團體及教學方法中,刪除任何會或可能會煽動反海濱企業領地政府之宣傳與教學內容;七,即時革除被指進行反海濱企業領地政府之宣傳與教學的教職員及學生,而此等教職員及學生的名單由海濱企業領地政府提供;八,保持合作,交出藏於國子監的軍火,以及叛國賊顓孫儒留下的任何物品、筆記;九,即時交出物理學系國子監助教(教授助理)郗日月予海濱企業領地政府處置;十,重申,馬上採取以上措施,並告知海濱企業領地政府。」

學生們非常憤怒,對著使者叫囂臭罵,吐出的口水幾乎可成一條小河,使者站得遠遠的,一臉不肖之色。眾國子監司業聞之,嗡嗡有聲,同時心寒:「他們知道郗日月的研究了!」其中一位國子監司業袁滔煦道:「條款合理,可以接受。」另一位國子監司業危儁雲冷眼瞄著袁司業:「條款之苛刻,完全難以實現,他們不單止想干預校政、學術自主,甚至於傷害我們的同僚。郗助教並沒有犯過任何罪,她是出色的科學家,傑出教職員,為鄭和大學爭取名譽,她的論文與發現使她在國際享負盛名,你我皆知,她是那一種會在有生之年獲得物理學諾貝爾獎的學者。袁司業,顓孫儒的陣圖牢不可破,新政府的援軍很快便至,而且郗助教對陣圖學的研究已經到最後階段,很快,就在今天,她的研究就會成功,諸位同僚,你們願意陣圖學的秘密為企業軍所用?」

袁司業道:「危司業,學生的性命是我最關切,鄭和大學可以滅,但人不能亡。企業軍答應和平佔領,想必亦會厚待郗助教,而且他們也同意鄭和大學繼續辦學,何必與企業軍硬拚呢?」危司業揚眉:「蔡祭酒之死就是明證!企業軍殘暴不仁,戰爭罪行罄竹難書!他們不會遵守任何承諾,我們一旦開放結界,等於送全校師生去死!朝早他們攻擊鄭和大清真寺,教徒無一生還,我們豈要重犯錯誤!」大航海家鄭和是伊斯蘭教徒,據說他登陸海濱大陸,第一時間便興建了簡陋的清真寺作朝拜,後來清真寺在六百年間不段擴建到現在的規模。危司業提及鄭和大清真寺之事,想借喻鄭和大學在袁司業的取態下,命運將和鄭和大清真寺如出一轍。袁司業心存僥倖:「鄭和大清真寺之事眾說紛紜,未加證實,未必是真。而且新政權積弱,自身難保,與其硬拚招致沒頂之災,倒不如讓步妥協,留一線生機。」五名國子監司業表決,袁司業一方有三票,而危司業只有兩票,袁司業下令毀去陣圖設置物,全體歸順。危司業召人來,道:「撐不下了,叫郗日月快些逃走!」

開放陣圖的決定傳遍校園,學生們非常震驚,鄭和市之圍時,顓孫儒唯一願意保護的不是宮城,不是宣政院,而是集合海濱省全體寶貴智識的殿堂鄭和大學。顓孫儒利用鄭和大學的設備,擋下了五次核攻擊,使驚世的陣圖學公開人世,為物理學推進新一章。正因顓孫儒施劃的「敵我分明陣圖」保護,任何對鄭和大學稍有邪念的人都會被驅逐,大君的階層分隔思想未能主宰學生,意味學生可能選擇任何的意識形態,就算是大君的一套大學也不會禁止,令至大學祟尚學術自由的風氣未受破壞。學生分為兩類,一類是「監生」,他們是直接投考鄭和大學入學試從而成為鄭和大學學生,他們大多不滿海濱企業的統治,希望藉鄭和大學中立的地位,找到門路改投東方三府;另一類是「官生」,他們是企業領地內大學的頂尖學生,分配入鄭和大學就學和研究,非常優秀,但大多已被階層分隔思想洗腦,加入海濱企業是他們的人生目標,除此之外皆不足道。

官生們不知郗日月到底有什麼重要,只要企業軍想要,他們就要捉到手。他們對郗日月所知不多,她一向低調,埋首研判,少有教學,故此非物理學系學生,或者是疏於上物理學堂的學生根本連她尾兒都瞧不著。她是少是老,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美是醜,官生們一蓋不知。監生與官生一同在大學生活多年,不因出身的不同而互不往來,有的甚至於建立深厚關係,他們希望盡力拖延官生的行動。監生出身的學生會會長簡行川在臨時搭好的高台發話:「同學們,司業根本不能代表我們,要是決定大學的生死存亡,我們應該參與表決!」官生代表表示:「我們要尊師重道,如果我們不聽他們,有違孔孟之道,不是嗎?我們反抗海濱企業,連累五千師生盡屠,豈不是禍事?」簡行川反駁:「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企業軍多行不義,海濱企業把持朝政,不論你們支不支持新政府,是非善惡你們知道的吧,你們內心仍有一點良知,企業軍害死蔡祭酒你們見著,他們也要害死郗助教,我們一定要阻止此事發生,甚至不惜犧牲生命!同學們,殺身成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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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闊的圖書館廳堂,優良的隔音設備阻隔外間的煩擾,一名年輕女子俯身在地,用粉筆在地下寫上一連串複雜的方程式。黑板、牆壁皆被女子寫下的數字填滿,地板僅餘一縷空位,女子盡量將字體越寫越少,用力過度,粉筆折斷,糊掉數字,女子耐心重寫,有人闖入。女子頭不抬,舉起手中粉筆指向那人:「敢膽上前一步,殺無赦!」那人意識到地上粉筆數字,以及圖書館周遭都被數字佔領,不禁咋舌。傳話人向女子道:「蔡祭酒身死,司業下令開放陣圖,企業軍指名要郗助教妳,危司業叮嚀妳快些逃走,刻不容緩!」郗日月的頭腦完全被數字佔據,她只是寫寫寫寫,沒有將那人的話放在心內。

傳話人急得跪下叩頭:「郗助教,求妳聽聽我說!妳是海濱省的最後希望,海濱企業絕對不能奪走妳!」郗日月一邊寫,一邊道:「我聽到了,我計算出『恭仁方程式』之時,就會撤退。」傳話人大叫:「郗助教!」郗日月就是不理他,逕自計算。忽地,大門敞開,袁司業帶同上百名手持棍棒等武器的官生闖入來,官生捉住傳話人,攆了出去。袁司業道:「得罪了郗助教。」他打了眼色,兩名官生步入粉筆數字列,同時間,槍聲響起,袁司業的烏妙帽被打飛,他失神的撫住頭髮,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嚇得腳軟,幾乎倒地,官生扶起他。危司業也帶同與官生數量差不多的監生前來為郗日月助陣,他只見郗日月仍是半蹲地上,兩眼不離算式,一手拿粉筆,另一手提住手槍,指向袁司業那群人,她顯然不在乎射中哪一個。危司業把弄長髯,自忖:「袁滔煦,敢在郗日月運算時招惹她,嫌命長。」

一時之間,沒人敢靠近她,袁司業並不是什麼狠角色,他幾乎被郗日月出奇不意的一槍搞得進退不得,官生不過想捉她逞功,誰想到有可能連命都丟了。他們也不敢出聲,圖書館回復應有的寧謐,只餘粉筆搞擊地板的咯咯聲響。郗日月興奮高呼,為數式寫下完美的等於符號,道:「顓孫儒啊顓孫儒!你錯了!我就是知道!」袁司業與危司業面面相覷,他們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事情,郗日月運算出陣圖學的終極方程式——「恭仁方程式」!物理學系的官生和監生爭相圍觀,強大的求知慾將郗日月之事情拋諸腦後。

郗日月站起來,一張明亮清澈的眼珠掃視眾人,她的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應該是就學的年齡,可是她的智慧已經超越同年齡的人很多很多。郗日月,物理學天才,以十歲之齡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鄭和大學學生,十四歲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助教,無與麟比的才華僅次於陣圖學創始人顓孫儒。她並不具眩人心魄的芳容,不見日光的雪白膚色襯托之精緻五官,僅可以以平凡形容,但她的眼睛充斥智慧之光,揚溢知性,彷彿嘲弄世間事,笑帶俏皮,無不吸引人們的目光。郗日月撫摸左右兩邊的髮辮,髮辮極長,織成小髻束成蝴蝶結狀,辮尾垂至腰際,其上戴有翠雲月桂冠,依官階穿上從八品命婦深青繡纏枝花霞帔,額貼花鈿,高貴撫媚如貴族千金般風姿綽約。

認識她的人,皆被她那種什麼困難都堅強面對的性情勵行督志,郗日月堅信只要努力,必定爭取得最好的結果,而她的確做到,她成功了。危司業道:「袁司業,郗助教的研究已經獲得重大成果,她的學術地位將超越前人,甚至顓孫儒也沒法子比擬。難道為了苟且一時,出賣郗助教於企業軍,讓自身名譽掃地,遺臭萬年,陷入萬劫不復之絕境?」危司業的話句句到肉,文人重名,袁司業亦不例外,他意識到郗日月的重要性必在歷史上重重留一筆,能回頭的就回頭,道:「罷了,就依危司業的主意吧。」然而,官生囁嚅道:「我們……已打碎陣圖石柱……結界失效了……」兩人大驚:「嗄!」

一隻玉手高高舉起,眾人瞧向郗日月,她笑意盎然,沒有被壞消息影響心情。「顓孫儒錯了!嘿嘿嘿!」郗日月的狂熱未退,她眼中有沒有眾人也是難說:「他沒計到的,我計到了!」眾人不明她何所指,郗日月繼續道:「燃燈—恭仁悖論貌難實易,我……我比顓孫儒先一步計出來。我要……我要見顓孫博士,他應該第一個知道的!」她向天花板開了一槍:「各位請讓路……(手槍亂指,人群驚退)……謝謝合作。」郗日月衝出圖書館。

國子監考古學系博士顓孫明教授,完全與物理學範疇風馬牛不相及,為什麼郗日月如此著重他?袁司業、危司業領人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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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昇機上,三人無語。

郭淳化人大劍大,佔用半個機倉,時而晴、夜星犁屈坐另一邊。時而晴一面嬲怒,瞪視窗外,他很不滿意夜星犁的合作態度,夜星犁如此說:「政治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郭淳化加入尋覓師父的行列,豈不妙哉?」時而晴辯不過,他從頭到尾都未信任過郭淳化,那賤人口蜜腹劍,表面上言笑晏晏,下一步插人一刀,雖說顓孫儒可能被三名徒弟之一出賣,不過罪魁禍首非郭淳化莫屬。「香城賤種。」時而晴罵了一句,他無意掩飾聲調,夜星犁聽到,郭淳化聽到。夜星犁皺眉頭,他不想時而晴破壞他的計劃,近朱者赤,夜星犁被時而晴感染,失控毆打海港市市長,他自忖這種不受控可一不可再,以免接下來的政治生涯搞得一團糟。郭淳化呢,臉皮厚得過銅牆鐵壁,他可以受得住顓孫儒的奇惡毒罵,時而晴這種小小罵言,郭淳化當他唱歌而已。

時而晴不想去,可是他必須來,他亦有他的計劃,困守豐定六年,他要連本帶利奉還海濱企業。夜星犁以不帶感情的語調與郭淳化討論當前局勢,他被新政府選為布政使,無論那一方都措手不及,夜星犁不過在昨天和涂偉訂立「黃金盒協議」,涂偉口頭上支持他登任布政使,以換取東方三府更多的合作。當然,夜星犁純粹利用他,夜星犁一點不想讓涂偉插手三府事務,而且夜星犁心知肚明,涂偉亦不見得有什麼好心。布政使之位來得之快,皆在兩人意料之外,新政府全是反海濱企業的政治家組成,是夜星犁的同志,他不可能離棄他們,然而新政府擺明車馬搞對抗,大君不會放過任何敵對勢力的。涂偉也不會樂見新政府成立,這一點使涂偉的承諾變成泡影,涂偉只會遵照大君的方針行事,海濱企業從來都是大君說了算。

郭淳化思量再三,才道:「大君不在海港市,所以別擔心他。」夜星犁奇道:「這等危機,他不在海濱塔坐陣,簡直是天方夜譚。」郭淳化道:「他在首都鄭和市。」夜星犁聞之,幾乎癱了下來:「老妖怪要親征?」郭淳化問:「老妖怪說誰?」時而晴插嘴:「明知故問,顓孫海不是老妖怪是什麼?你這走狗想主人麼?」郭淳化詭異一笑,夜星犁心中不安,像犯上什麼思考錯誤,卻想不出所言來。郭淳化道:「親征?非也。大君正遇『休憩期』,就算海濱企業倒閉都不會回來。」夜星犁道:「夏之晨你知道的吧,內戰時,他的人潛伏海濱企業收集情報,從未聽過老妖怪有『休憩期』這回事。」

「你很了解你的師兄?他沒有在情報上留一手?」郭淳化笑道:「我首先澄清,是大君不是老妖怪。我不知夏之晨知道幾多,但在我眼中,你們都不過爾爾。我老友顓孫儒沒有教你們自量的道理嗎?你們連我都看不穿,竟妄言大君,我真不想代他教徒弟,不過我仍忍不住說。」他頓了一頓:「大君是奇特的人,意志力極端強大,我屈服於他的意志,為他服務,樂此不疲。你們啊,在他的意志下,必會潰不成軍,無論你們如何掙扎,最終淪落為他挽鞋的份。記住,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們那個心智古怪又脾氣倔強的師父能將大君之意志視若無睹外,能抵禦者屈指可數。如果夏之晨真有人潛藏海濱企業內,要麼他腦部異常,要麼他將生死置之度外,否則已被大君迷倒,一心一意為海濱企業服務。」夜星犁道:「你的自由意志被他控制?」郭淳化搖頭:「不是,不是這樣,而是心靈的腐化。他不會強迫你做什麼,他反而會給你一切你朝思暮想的東西,完美無瑕的生活,赤裸的權力,這些就叫慾望,我屈服給自己的軟弱,背叛了友誼與自我,那時的我,根本沒有意識自己的行為何其惡劣。」

時而晴冰冷的瞧住他:「你是你,我是我,你自己往泥巴裡鑽,別以為其他人就像你這樣的德性。」夜星犁打眼色叫他不要說下去,但如果他住口的話就不叫時而晴:「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妄想與師父平起平坐教訓我們!一切的悲劇皆由你而起,不是你,師父會有這樣的下場?我最看不慣你一口與師父感情深厚的調調,香城賤種,你不知師父多麼討厭你?他一見你就煩心,退避三舍,作悶作嘔。老友?你倒想得美!」郭淳化作狀思考,然後拍一拍手,像想到什麼,輕快的道:「這樣說來,顓孫儒的失蹤與你們無關啦?你們與他的確感情深厚,偷學他的異術和陣圖學打天下,愛護師父愛護到完全對他的貢獻隻字不提。到人人皆知他的成就,你們又愛護師父愛護到排擠他,安插罪名冤枉他,酷刑施加折磨他,遊街示眾凌辱他,繫上絞繩吊死他。」時而晴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碎裂,重手拍向拉門,拉門扭曲爆開,他怒髮衝冠:「你——!」他蓄炁於指,運勁連發十枚果核彈,十枚路徑枚枚不同,而且比子彈還要快!一剎那間,郭淳化的手掌幻化成上百成千,不同方位都佈滿他的掌影,郭淳化橫練「先天罡炁」,手掌極堅極硬,果核彈遇掌即碎,反彈彈穿機殼。郭淳化緩緩抹手,粉末徐徐而落,無辜地道:「我有說錯嗎?」時而晴狂吼,欲上前拼命,夜星犁死命壓住他:「冷靜!他故意激怒你的!」夜星犁瞄向郭淳化,他臉上保持笑意,眼神卻閃過一股冷冽。

這傢伙!

時而晴不管那麼多,一拳打落夜星犁的臉頰,夜星犁嘴角流血,吐出兩枚牙齒。夜星犁呼一口氣,直扯他的頭髮撞向椅背,食指按著他的鼻頭扯大喉嚨叫:「時而晴你這混蛋跟我聽住!我才不理和我合作的人是怎麼樣的人,只要能令師父回來,要我怎樣做我都願意!現在我們有鑰匙了,如果你仍然阻住我,我就將你殺掉!」強化玻璃迅即爆裂,機師受不住夜星犁的宏亮聲音,幾乎控制不住直昇機,時而晴掩住耳朵扭來扭去,臉露痛苦之色,他耳嗚轟轟,自知耳膜被震穿了。時而晴罵了一聲,指著郭淳化:「信貓信狗我都不會信他!我寧願靠自己!」

23marina

直昇機降落海濱塔前廣場,顓孫氏涂氏與闡教領袖們出外迎接,涂偉走在眾人前端,聞到直昇機傳來的燒焦味道,不禁皺眉頭,心想:「好端端派直昇機出外,為什麼回來卻如此……破破爛爛?」直昇機的旋葉冒煙,拉門壞掉,內裡的人乾脆踢破拉門步出,造價千萬的高科技軍用直昇機就此報廢。郭淳化的屁股被劍師齊威寶打得皮開肉綻,但經他運炁療傷,外加闡教藥石,已無大礙,倒是褲子穿了大洞,望之不雅,郭淳化重披燕圖披肩,稍加遮掩,一如平常。又有兩人步出機艙,竟然是總兵時而晴與候任布政使夜星犁,一人嘴角腫脹,一人耳朵出血。涂偉心中一喜,忽又發愁,喜的是郭淳化出手將顓孫儒兩名弟子活捉回來,為海濱企業除去眼前威脅;愁的是郭淳化一回歸就立下大功,完全將涂偉比下去。大君著重選才,賢者升庸者降,郭淳化的心計厲害,涂偉焉會不知。為保權位,在大君座前,涂偉自忖與郭淳化兩人會有一番龍爭虎鬥。

郭淳化往機頭讚賞機師幾句,手指暗中運勁戳向機師膻中穴,機師渾然不覺,時、夜二人卻看得清清楚楚。兩人互相交換了眼色,他們的話多多少少被機師聽進去,二人心中已動殺機,不過郭淳化先早一步而已。郭淳化友好的拍拍機師肩膀以作鼓勵,接著走向涂偉拱手:「正所謂一代新人勝舊人,六年不見,涂先生已經成為行政總裁,可喜可賀。」涂偉道:「郭元帥年輕如昔,龍行虎步,經六年休養,元帥體格心智更勝從前,雖云新人輩出,但元帥依然無人能及。以後,我還是要請元帥多多指教。」兩人盡說客套話,涂偉導入正題:「元帥活捉朝廷欽犯時、夜二人,立下大功,為免夜長夢多,應就地處死二人。」郭淳化露出怪相:「朝廷欽犯?他們可是我迎來的尊貴客人,涂總裁是否有所誤會。」涂偉一愕,心思一轉,感覺郭淳化此次回歸有說不出的陰謀氣味,大君不在,郭淳化一人已夠瞧,再聯合時、夜二人,無人能招駕到。涂偉遂一不做,二不休,道:「沒誤會。」大手一揮,衛隊扣緊扳機,子彈掃向時、夜二人。

一眨眼,兩人原地消失,涂偉和其他人驚慌張望,衛隊停止手腳。忽然,時、夜二人緩緩在衛隊身後步出,涂偉指令衛隊再次攻擊,然而這次沒有人聽他的話,動也不動。顓孫族人眼利,硬拉他到一旁守護,衛隊頸項由左至右冒出一條紅線,滲血,頭顱落下,大動脈的鮮血噴得眾人一頭一面。時而晴陰森的盯視他們,手上鐮刀沾血,遛落刃鋒滴在地上。「有誤會,誤會大了。」夜星犁笑瞇瞇:「看來海濱企業的管理層受到謠言蠱惑,誤把朝廷命官當賊辦,有所謂謠言止於智者,涂總裁睿智機敏,當然不會有所迷惑。此等企業軍誤信謠言,肆意行刺本官,本官命時總兵依法就地梟首,以警效尤。」他朝時而晴道:「時總兵,當下駐灣岸府的錦衣衛分部主管是誰?」時而晴道:「從三品錦衣衛指揮同知時而雨時同知。」夜星犁點頭:「時同知是吧,你就向她報備此事,依法褫奪犯事者所有功勳俸祿。」

時而晴暗暗好笑,夜星犁證明兩人不是郭淳化的俘虜,施了下馬威,但適可而止,不必與涂偉撕破面皮。夜星犁不亢不卑,向涂偉拱手:「涂總裁,昨天一別,得悉閣下通過海濱企業董事局考驗,經此一役,閣下權位穩如泰山,可喜可賀。」夜星犁暗示如非自己相助,涂偉早被灣岸府知府,亦即被他的大伯攆下台,這點涂偉不要忘記就好。涂偉權衡利害,不知郭淳化如何拉攏死敵時、夜二人結盟,此刻不是他們的敵手,倒不如先避其鋒,於是道:「經夜參議詳加說明,相信管理層已經明白真相,對閣下有所滋擾,還請海涵。」夜星犁點頭:「是這樣就最好,本官獲知擢升新職,即日返回首都即位,然而本官舟車勞頓,欲明日才起行,正好巧遇前兵部尚書郭元帥,郭元帥與海濱企業淵源極深,介紹本官往海濱塔借宿一天,相信諸位不會介意吧。」夜星犁說自己「擢升新職」,卻不提是候任布政使,想給涂偉時間是否承認布政使身份。

兩方僵持,忽傳來重重的咳聲,涂偉托托金絲眼睛,冒出冷笑,眾人讓出一條路。海濱塔旋轉玻璃門前站了一男二女,男人一身行政人員裝扮,莫約六十有多,既高又壯,唯鬢毛斑白,才顯些老態。二女一老一少,老的與男人年齡相約,高貴華裝,嬌小且弱不禁風,怯生生跟在男子後頭,整個身子幾乎被男子遮擋。少的二十將盡,三十出頭,身穿黃色飛魚服,佩帶繡春刀,一身男裝,卻藏不住她的麗容。男裝麗人活脫脫是古裝版本川島芳子一樣,飛魚服掩不住高佻身段,一根馬鞭插在腰帶,兩隻狼狗一左一右伴著她。男裝麗人挽著華裝老婦,一同佇在男子身後,凌厲眼神直射時而晴,時而晴暗罵:「肏你媽的大頭鬼!」

涂偉道:「我們的營運總監時沐時先生,財務總監時麥氏時夫人伉儷,與其千金錦衣衛指揮同知時而雨時同知剛好到了。」時沐、時麥氏、時而雨,時而晴的父母與姊姊皆在場,時而晴一臉反抗的神色,嘴唇合得成一直線。時沐哈哈大笑:「郭小子!你還有臉回來!你知不知多少女生為你哭乾眼淚!」時沐上前,越過時、夜二人,瞧也不瞧自己的兒子,簡直當他是死的。時沐幾乎與郭淳化一樣高,聲如洪鐘,重拳彭彭彭彭的打落郭淳化的胸膛。「果然如鐵如石,心腸一樣樣!」郭淳化作狀受傷,然後兩人哈哈大笑。

「郭小子這麼多年來一點也沒有老過,吃了防腐劑呀嗄?」時沐對郭淳化比起親生兒子更好,他指住時、夜二人:「一出手就捉了兩個朝廷欽犯,不用說是想大君原諒你的不辭而別啦!真帶種!裝死騙過大君,聽說你死了我多麼傷心,老淚縱橫啊!」時而晴是時沐之子人人皆知,這麼的態度,場面一時顯得尷尬。夜星犁以說話僵住涂偉,令涂偉不至強行發難,時沐卻完全不管,呼人扣押時、夜二人。夜星犁向時而晴打眼色,叫他說話解圍,偏偏此時時而晴的嘴巴用鐵棒都打不開。夜星犁嘆氣,心想認識時而晴多年,卻不知他父子關係惡劣到這個地步。夜星犁道:「時總監,本官已經陳明純熟誤會,令郎在此……」時沐怒吼打斷夜星犁的話:「朝廷欽犯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還說我有兒子!?我沒有兒子!只有女兒!我沒有不好好過舒適生活,自甘墮落,追隨搞死屍的變態一同發瘋之兒子!我沒有跟家人作對,跟企業作對,跟國家作對的兒子!就算我有兒子都死了!別隨隨便便指住垃圾就說是我的兒子!」這些說話分明讓時而晴聽的,時而晴渾身震抖,雙眼通紅,咬緊牙關。

「好大膽!敢說我的徒孫是垃圾!」女聲突匹,不知由何方所發。時沐眉毛一挑,涂偉臉色一變,郭淳化則會心一笑,要令這兩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厲害人物有所顧忌,自是非常人。一對孿生少女穿越眾人跑來挽住時、夜二人的手,道:「兩位哥哥,別來無恙?」時、夜二人臉上泛起茫然之色,不識眼前人是誰。孿生少女相貌純美嬌嫩,十八歲不到,穿上青蔥碎花裙,翡翠玉釵一枝插左,一枝插右。不知是左玉釵還是右玉釵問:「夏哥哥呢?」時、夜二人被問這問題,一時答不上話。時沐瞪眼,喝斥孿生雙姝:「妳們母親說什麼大話!不知所謂!大人在做事,小丫頭走開!」雙姝咕咕嬌笑:「時伯伯好惡!」她們躲在涂偉身後,道:「堂叔叔,好驚驚啊~~~」

時、夜二人忽地福至心靈,時而晴大叫:「佐佐!」夜星犁大叫:「佑佑!」雙姝涂佐佐涂佑佑嘟起嘴巴,不滿的道:「這時才記得我,證明我們在你的心中沒有地位。」時、夜二人一懔:「那麼……」有人接下他們的話:「還記得師公的存在嗄!」眾人不約而同望向聲音源頭,一名女子雙手叉住腰,套著白色醫生袍,內裡是豹皮連身裝,連高根鞋也是豹皮狀。從外觀很難準確定出她年紀,她是如此明媚,如此風情萬種,如此芳容絕代,一舉一動充滿性感與霸氣。女子徐娘半老,卻保養得且,頭髮烏黑,雙峰挺拔,歲月並沒有摧殘她的美麗,反而加添了氣質。

游思,顓孫儒的師父,夏之晨、時而晴、夜星犁的師公,涂氏雙姝之母。

「哎唷哎唷,這麼人齊啊!一家團圓,好得很。」游思走到時沐面前,抬起頭來,幾乎與時沐臉貼臉:「可惜,死了兒子,我多了一個好徒孫。你還有什麼家人要死了,我給你折扣,買一送一。」游思曾經營殯儀館,顓孫儒出身於此,她的惡毒嘲諷惹得時沐臉色脹紅:「潑婦,不教訓妳我就不姓時!」作勢摑她。怎知游思更趨近時沐:「要摑就摑得大力點,最好留痕,讓我公示大君。」時沐喝道:「妳以為我不敢!」時而晴衝上前將時沐的手卸開,時沐暴怒,反手摑向兒子,這次,時而晴沒有避。

游思拍拍手吸引注意,一點也不將時沐放在眼內,涂偉更沒有插言的份,她道:「我沒有閒情逸緻看家族戲,佐佐佑佑,陪兩位哥哥上我辦公室。」雙姝挽住時、夜二人的手,高高興興步入海濱塔,時而晴出奇靜默。

而郭淳化冷眼旁觀,一切了然於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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顓孫儒錯了!

郗日月邊奔跑,邊想著這句話,她越過空無一人的洋腸小徑,興奮的心情未退,簡直樂不可支。恭仁方程式不能解構無視守恆定律法則的燃燈—恭仁悖論,即永續陣圖,因為他遺忘了陣圖的構成維度之擴展性,顓孫儒不應遺漏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關於時空和重力之理論,他沒有把相關的數式加插運算,導致陣圖困守於守恆定律之內,使運行的陣圖無論如何完善必有失效之日。

很深奧,聽不明,是不是?其實簡單不過。

起動陣圖的方法分兩種,一是用筆,或任何尖銳物事在任何平面上施畫圖案,從而達到效果;另一種是擺設任何物件在特定的空間中,激發力量。以相對論的維度理論分析,零維是一點,當然,一個小黑點並不能構成任何物事,包括陣圖。那麼,加上一維,一維是線,只有長度,沒有闊度,亦不能構成陣圖。再加一維好吧,二維是一個平面,有長度,有寛度,有面積,但沒有體積,「用筆,或任何尖銳物事在任何平面上施畫圖案」類別陣圖就是所謂二維了。再加多一維,三維,有長度,有寛度,有高度,形成體積,「擺設任何物件在特定的空間中,激發力量」類別陣圖就是三維陣圖,除了光的投映,暗影,幾乎所有存在中的物事皆以三維方式構成。

如果再加多一維呢?四維,根據相對論,四維就是時間。燃燈—恭仁悖論,亦即永續陣圖,它的構成維度是四維!顓孫儒侷限於二維、三維的計算,從來沒有想及如果加上一維會有什麼效果,結果白白浪費時間,數字撥回原來數值,他錯了。

郗日月想到這兒,噗嗞一笑,蹲下身子,用粉筆在地上磚可畫下圖案,然後步上路程。她首先想到「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成語,幻想陣圖學被廣泛使用後,她的四維計算法會以她的姓名命名,叫「郗氏公式」好?叫「日月公式」好?還是以她的表字命名,「明空公式」好?郗日月俏臉飛紅,興奮得難以自制,跑跑跳跳旋身而舞,又在樹上畫上圖案。「郗日月在這兒,捉住她!」小徑樹叢躍出數名官生,他們是袁司業事先埋伏在此的,郗日月根本不理他們,逕自步行。官生們攔阻她,郗日月喃喃自語:「『日月公式』好像神氣點……」一人上前道:「郗助教!勞煩妳跟隨我們面見企業軍!」郗日月如夢初醒,認出眼前人:「史同學,是你啊。」那人是物理學系的學生,自然識得郗日月,他凶狠地道:「郗助教,別迫我使用武力。」郗日月迷迷糊糊,沒有心思應酬那些官生:「武力啊……」她舉起手槍開槍亂射,官生眼睛瞪得大大,差點沒叫爹叫娘,頓時雞飛狗跳作鳥獸散。要脅郗日月的官生遠遠聽到她道:「史同學,你仍未交本學年的論文,小心我當掉你……」

郗日月沒有意識自己的危險,一心一意去到考古學系所在的「王守仁樓」(王守仁,字伯安,號陽明,中國浙江餘姚人。明代最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書法家和軍事家)。鄭和大學佔地五百公頃,教學樓與教學樓有極龐大的距離,平時需要專車往來,圖書館與王守仁樓的距離算近,倒花她一個半小時在到達,途中,她再沒有被學生滋擾。王守仁樓是一棟十層樓建築物,外形仿古,下五層歸屬考古學系,地表一層是展覽館,二至三樓是課室,四樓是研究所,五樓是行政辦公室,考古學系博士(博士全稱「五經博士」,相當於系主任或教授,然而只有顓孫明獨獨稱「六經博士」)顓孫明辦公室在那兒。

王守仁樓冷冷清清,學生們不是趕快逃命,就是準備戰鬥,郗日月好一陣心酸,她一直以鄭和大學為家,一草一木,皆熟悉不過,如今大學步向滅亡,自由不再,今後的鄭和大學,已非以前的鄭和大學了。郗日月抬起頭來,昂首闊步,世界任何事沒有什麼辦不來的,恭仁方程式能在她手上重生,鄭和大學也一定會!企業軍,放馬過來,小女子可不懼你們!郗日月本想乘電梯上樓,可是已停止供電,電梯不能運作,她在管理處翻箱倒篋,找到手電筒,登步上樓。五樓走廊盡頭的房門上印上「從八品‧國子監博士廳‧考古學系六經博士‧顓孫明辦公室」,郗日月欲扭轉門柄入內,發覺門被內鎖,她敲門:「顓孫博士!是物理學系的郗日月!我有好消息告訴你!」沒有反應,郗日月思疑顓孫明出外,但一定眼見為真,她有辦公室鑰匙,打開門,聽到濃重的呼嚕聲,只見他躺臥梳化堆合成的床大睡午覺,張大了口,口水流一地。

顓孫明完全不像六經博士的樣兒,六十多歲的他留了嬉皮士般的長髮披肩,小鬍子,衣衫也不是從八品綠色公服,而是花恤衫和短褲,一隻拖鞋在腳上,另一隻拖鞋在地上,有如波希米亞主義式雅痞。顓孫明呻吟一下,打側身子,右方的長髮垂了下來,露出右邊臉頰,原本相貌清奇閒雅的臉上竟然留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燒灼疤痕,完全毀掉他半邊臉頰,右眼亦被單眼罩覆蓋,卻不覺怎樣難看,倒顯剛豪之氣。郗日月好氣又好笑,她自己已算無畏企業軍的要脅,顓孫明更厲害,大條斯理睡懶覺。「顓孫博士!顓孫博士!」郗日月搖擺顓孫明,顓孫明將頭埋在臂中,打了一下響指,自臂彎透出含糊不清的話語:「給我睡多十分鐘。」

郗日月一拉,顓孫明摔在地上,他吃吃呼痛,復又彈起:「好冷!冷死我!」顓孫明打哆嗦,牙關打震:「幹嗎啊!我明明有開電暖爐!」郗日月沒好氣:「企業軍打到來啦!」顓孫明聳聳肩:「關我什麼事?我一向是順民,要打要殺的找有興趣去。」郗日月道:「他們指名要我!」顓孫明伸手指向門口:「這麼好,還不快出校門犒勞三軍?」郗日月氣得跺腳:「不好笑!」顓孫明把綠色公服披在身上,打了呵呻,道:「找我有什麼事?」郗日月道:「那個叫顓孫儒的人……當年闖入大學的少年,他……」顓孫明若有所意的點頭:「傳說中海濱企業的尅星,不知是否真有其人,總之有人以顓孫儒的名諱寄來一本又一本的螢光紅小簿給我,幾乎堆滿我的辦公室。」

兩人同望向書倉,螢光紅小薄堆積如山,顓孫明道:「那個人,如果真是顓孫儒的話,我不知他為什麼這樣做。書是自顓孫儒在鄭和大學擋下核攻擊之後陸續寄來,直至他於海港市攻防戰失蹤為止,一共三千八百多本,沒有一本我打得開,我完全不知內裡寫了什麼,丟掉我又不捨得。如果顓孫儒的確是陣圖學大宗師,妳研究這種所謂新式物理,我就把螢光紅小簿送給妳好了。」郗日月拾起一本,吹掉灰塵,怎樣揭、撕、扯、拉,螢光紅小薄依然打不開,毀不掉,卻又沒有任何黏合的痕跡,貌似隨時隨地能揭開一般。

「多謝你,顓孫博士。」郗日月衷心的道:「如果不是你讓我參看你關於先秦巫覡研究論文,我焉能得以看到真正的古代陣圖,這些對我的研究大有幫助。」顓孫明不以為然:「對,一個古中國已消亡的教派,叫『截教』,陣圖是該教派的特色,然而不知為什麼截教一夜之間滅亡。我多年前已在古楚、燕地發挖出陣圖遺跡,與及有關截教的文物。不過對我來說,陣圖是虛無縹緲的玄術,不是可實證的科學,我寧願研究巫覡文化,從而了解古中華先民的神怪觀,而非把他們的巫術自棺材中抬出來。」郗日月反駁:「如你所言,顓孫博士。科學的定義是『對一定條件下物質變化規律的總結,符合事實的,可重複驗證、可證偽、自身沒有矛盾,其中的觀察或研究極度依賴邏輯』。我親眼見過陣圖的運行,親眼見證陣圖的功用,五枚核彈!五枚!世上有什麼東西能抵禦核攻擊?」顓孫明冷冷道:「當一種學說要登上科學的門檻,必需有客觀的根據,不是憑妳個人之言。妳有完整的資料文件以供佐證嗎?妳的研究方法被第三者小心檢視過嗎?並且確認該方法能重製嗎?」

郗日月回應:「陣圖學極度新穎,研究者不過只有創建者顓孫儒與我二人。要說客觀的根據,破壞五次核攻擊的陣圖,保護大學的敵我分明陣圖正是人所共知的根據。而完整的資料文件,我相信顓孫儒的螢光紅小簿能夠達到這一條件,以供佐證。至於第三者的檢視,」郗日月輕嘆:「是要時間的。正如進化論一樣,達爾文當初受到多少質疑,最初相信他觀點的人只有他自己,你要知道,進化論經歷多年才被接受為科學的一種,陣圖學也是一樣。顓孫博士,你要給我時間,給我信心,讓我或以後的後繼者證明它是一種科學,還是一派胡言。」

辦公室內充滿文物與卷宗,放置在並不牢固的木架上,這些通通是顓孫明考古生涯的戰利品,如果將它們交付拍賣,文物的價值足以使顓孫明晉身超級富豪之林。另外有一張家庭照黏在當眼處,是顓孫明與兒女們的合照,一共五人,神態各異。照片中顓孫明慈祥微笑,坐在酸枝椅上,四名子女或站或坐在顓孫明後方,最左少年身穿軍服,樣貌神朗,神情囂張傲慢,令人無名火起;第二名少年倒算英俊,一身時尚服飾,衣冠楚楚,可是過份打扮,神情輕佻,卻顯得油頭粉臉;第三人是少女,長頭髮綁了彩色木珠,連衣著都帶印第安色彩,她一面爽朗,發射正能量;第四名少年年紀最小,臉色帶病態的蒼白,相貌卻比女子更美,可惜竟坐在輪椅之中,讓人憐憫。照片底下用金漆寫上:「與五子女嵐、羽、緒、誕攝於灣岸府海港市。」照片泛黃,看來被拍攝了一段日子,郗日月見他的子女明明只有四人,卻寫五人,身為父親的顓孫明當然不會搞錯,想必另有隱諱。郗日月略開眼光,此時顓孫明撫摸照片,像知她心中所思,道:「沒搞錯,我長子難產夭折,未及命名,但我仍會將他計算在內。」

顓孫明在鄭和大學的名聲極度差劣,無論官生與監生,老師至校工,無不背後揶揄他是「有史以來最懶惰的六經博士」。海濱內戰之前,顓孫明本是考古學系的明星,先秦文獻專家。他最注目的成就是重新發現已失傳的儒家六經之一——《樂經》,時任國子監祭酒的蔡育維為表揚他的成就,特地將他的官銜由「五經(《詩》、《書》、《禮》、《易》、《春秋》)博士」改為「六經博士」,成為創校以來唯一有此榮銜者。更遑論他仍不過是助教時,便與前任考古學系五經博士左崔和(後來擔任國子監祭酒,並被大中華地區兩岸政府委任為海濱總督,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去世),香城大學考古學系教授雍國棟於雲南撫仙湖發現水下古城,古城埋藏大量未曾在史籍中記載的文獻,為中華文明歷史作出極大貢獻。

不過,海濱內戰之後,顓孫明的行為完全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的子女相繼擔任海濱企業的要員,作為諸子女之父,顓孫明的影響力膨脹到威脅校政的地步,雖幸他沒有太大野心,然而他卻放下手頭上工作,不教學,不研究,不上班,考古學系陷於癱瘓,只能由助教署理職務。顓孫明如此懶散,校內卻沒有人敢動他分毫,顓孫明乾脆長年不返校,偶爾才因不知名的因由回校短住。據郗日月所知,顓孫明是年初一回校,打算暫居到年初七才離開,郗日月因顓孫明相助而成功重構恭仁方程式,她趁機上門多謝顓孫明。

「感謝我?我沒有幫妳太多,是妳自己努力吧。」顓孫明如是說:「妳啊,我偶爾回來之時,妳就不管我忙不忙,心情好不好,百般纏人求我提供陣圖陣列資料。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早知妳這鬼靈精有古怪,原來是這一回事。我據聞……事先聲明,我聽物理學系博士康陽丘說的,真實性頗高。據聞顓孫儒闖入大學圖書館費心計算並施畫陣圖,那時正值三更天,可見他原本不想讓人知情。然而康博士打算為鄭和市的陷落殉死,妳知道啦,康博士這個人,他覺得圖書館最合乎五經博士身份的殉死地點,結果誤打誤撞遇上了顓孫儒,親眼見他擋住第一次核攻擊。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康博士一望顓孫儒寫下的方程式,驚為天人,顓孫儒惱然將康博士趕出圖書館。當時康博士不過驚鴻一瞥,心情仍未回復,記不下顓孫儒寫過什麼,於是他立即急召全體物理學系學生包圍圖書館,要求觀摩顓孫儒行動,甚至於可以提供協助。」

Graz University-Library reading-room

顓孫明接道:「顓孫儒不抽不睬,自困圖書館三日夜,又擋住第二次核攻擊,這次的陣圖效果完全和第一次不同,康博士心癢難揉,身為科學家,竟不知顓孫儒用什麼方法擊退核襲。五天過去,顓孫儒不吃不喝,硬是不願意打開大門,康博士怕他有什麼不測,便在門外遊說讓人送飯菜,所有鄭和大學師生絕不乘人之危入內偷看,顓孫儒答應。康博士這個人面對驚世駭俗的新學說絕對會不擇手段,他弄了狡獪,找了妳,天才兒童郗日月擔任送飯菜者,康博士看中妳過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妳年紀太幼小,顓孫儒不疑有他。」

郗日月嫣然一笑:「大致上沒錯,不過康博士沒有違反諾言,我的入學手續仍未辦妥,嚴格上我未算是鄭和大學學生。」顓孫明繼續道:「妳親眼檢視過他的算式,和他對話,妳裝著天真無邪(郗日月嬌嗔,抗議道:「我是美麗與智慧並重!」),問東問西,顓孫儒寂寞,又想妳小孩子不懂什麼,倒指點一二。」郗日月笑道:「顓孫儒除了有點古怪之外,人倒好好,他說話一句起兩句止,似乎不喜與別人構通。我只見他搬了一大堆書擺放周圍以供參考,又愛在螢光紅小簿上寫寫寫寫,最厲害的是他計算速度極快,要用兩小時計算的算式,他兩分鐘已經做完,而且能一心二用,右手計算左手畫圖。我看得耳紅臉熱,自此決心以顓孫儒為目標,他可以做的,我為什麼不能做?」

顓孫明道:「不過我們這下子惹下天大的麻煩,一開始政府軍三軍頭夏、時、夜帶兵闖鄭和大學尋人,三人氣急敗壞,不說尋誰,大家卻知他們找顓孫儒。」郗日月道:「聽到三人尋他的消息時,顓孫儒正用我帶來的材料燒飯煮菜,他表示不願其他人再煩他,叫康博士自己想辦法阻止他們,不然他一去不回頭。大學上下眾口一詞,說沒有見過顓孫儒,三人幾乎連大學都反過來,不過顓孫儒在圖書館施了陣圖,明明他們與顓孫儒面對面,就是看不到他。」顓孫明道:「政府撤退到東方三府,顓孫儒起行暗中保護,康博士把顓孫儒的事蹟登報國際知名的物理學雜誌,從此陣圖學一舉成名。唉,他們連陣圖學的大概都不知情,一廂情願認為是科學一門,有違科學精神。」顓孫明連連否定陣圖學,郗日月心中有氣,道:「既然你不認為陣圖學是科學,那它是什麼?」顓孫明吁一口氣,微笑:「郗助教,我沒有說過陣圖學不是科學,而是說未加驗證不可輕言肯定陣圖學是科學。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在我看來,陣圖學應該是玄學的一種,玄學自有其獨有法則。」

如果有時間作良性討論,郗日月不介意與顓孫明慢慢談,可惜她沒有。她勸告顓孫明要儘快離開,顓孫明道:「妳的好意我心領,企業軍不會留難我,反而妳需要我的保護。」郗日月不願連累他人,自己的麻煩自己解決,於是拒絕了顓孫明的提議。

這時候,郗日月湧現浮在心中良久的疑惑,支吾一回,才鼓起勇氣問:「有一學生,名叫樂浪,他是你考古學系的人,我想檢視他的學生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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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淳化觀察闡教門人的神情,他們掩藏內心的慌張,默不作聲,儘力掩飾別讓涂氏知道他們的異術被「時而晴病毒」無力化。他的回歸正是及時雨,眾人視之為闡教的救命稻草。郭淳化沒有被時而晴病毒感染,而且把時而晴帶回來,就連僅有反對郭淳化回歸的聲音盡消弭。時沐妻子和女兒上前,時麥氏話少,通通是尋常問候,她一向唯丈夫馬首是瞻。不過郭淳化沒有忘記海濱內戰前,仍然為普通角色的顓孫儒致電時氏夫婦詢問他兒子的資料時,時麥氏聲色俱厲,在電話筒大吼要與兒子脫離關係,不知顓孫儒是否反唇相譏(百分之一千是),時麥氏狂飆將電話摔個稀巴爛。

時而雨英姿颯爽,神情類同時而晴的狂野,大刺刺的打量郭淳化,慾望濃烈,春心盪漾。郭淳化幾乎想「嘩」一聲大叫,叫她別視姦他。內戰前她不過是個不良少女,成長了後更是變本加厲,她是由郭淳化介紹入闡教,讓他與時沐加深友誼的棋子,可是時而雨將之解讀成另一回事,郭淳化乾脆曖昧待之,妳暗戀我,供我驅策,我高興得很。郭淳化手指點一下時而雨的額頭,孩子氣的道:「妳是錦衣衛?哈哈!哈哈!哈哈!」時而雨眼角含春:「我愛飛魚服,所以才做錦衣衛,看,我漂不漂亮?」郭淳化取笑:「飛魚服是男人穿的啊!」時而雨道:「管他的。」涂偉請郭淳化往董事會商討要事,郭淳化自忖:「真正的用意是想迫我交代過去六年我在做什麼吧,涂偉啊涂偉,別這麼心急。搞不清楚我的想法和力量,就卻挑戰我,要是我不耐煩把董事們殺了,你又耐我如何?」兩人踏上青石階,時而雨在他們背後大叫:「郭大哥,六年以來我天天想著你!」郭淳化向時而雨露出微笑。

兩人進入大堂,圓形大堂挑空五層,看起來空曠廣闊,顓孫家與涂家的家族徽號雙壁輝映,郭淳化望著顓孫家的徽號良久,有點神傷,不過在涂偉眼中看來,郭淳化嬉皮笑臉瞪視,既不尊重又放肆,涂偉厭惡的別過頭去。「歡迎涂總裁回來。」液晶螢幕顯示頭載翎子生,亮麗皮革軍服的古裝軍官,軍官魁梧英偉,剛硬冷峻,正是郭淳化。郭淳化有趣的揚眉,真人與虛擬人物完全兩種神態,先者跳脫後者嚴峻,郭淳化待著涂偉的解釋。「有點尷尬,郭元帥。」涂偉傲慢地托著眼鏡,完全沒有尷尬之色:「這是QL人工智能系統的形象化象徵,我認為郭元帥的形象很切合防衛者之形象,便擅自作主摸擬。聽聞閣下回歸,我本要求將虛擬人物更換,豈知出現一些技術問題,更換有困難,無奈讓郭元帥瞧見了。」郭淳化笑道:「沒所謂,我愛死這點子,天天要我卑躬屈膝為大家服務,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心身舒泰。」涂偉哪聽不出郭淳化的話中話?他道:「若有不敬,本人願負所有責任。」郭淳化揮揮手:「有什麼敬與不敬呢?這好玩不過,要是真找我麻煩的人都死盡死絕吧。」涂偉臉色剎白,郭淳化補充:「我相信涂總裁不在此類。」

涂偉感覺一股寒氣流竄全身,毛骨悚然。涂偉比郭淳化年長,可是論資排輩郭淳化先涂偉在海濱企業行事,那時是明爭暗鬥,肉搏血戰的時代,外有顓孫儒的威脅,內有涂東翰權爭,涂偉仍是鬱鬱不得志的中層員工,郭淳化已經為大君出謀獻策,調兵遣將。涂偉意識到這種辦公室陰謀手段完全對郭淳化起不了任何作用,他深得大君信任而迄立不倒,失蹤六年而不讓人遺忘,一回歸更掀起波瀾萬仗。涂偉想不通郭淳化的下一步棋,他到底有什麼用意?

「前任行政總裁高崗行現況如何?」郭淳化問。高崗行在海濱內戰時期中在任,與涂偉不同的是,高崗行並沒有參與太多軍政戰略諸工作,這些工作皆被大君交與郭淳化實行。「他移居旅山府,不問世事,農耕為樂。」涂偉道。事實上,有很多內情搬不上枱面說,郭淳化知,涂偉知。郭淳化點點頭:「旅山府,窮鄉僻壤,高崗行志在開發當地農業,辛苦他了。」離開權力中心,就注定被人所棄,郭淳化只是利用他打開話匣子:「新時代,新人物,海濱塔也是新的呢,我記得舊的被顓孫儒炸毀,嘩呀,場景何其壯烈。」涂偉打了一下哆嗦,沒想到郭淳化會提起他的死敵,海濱塔倒下是海港市攻防戰的標誌。郭淳化續道:「裝修挺美,外觀與舊的一模一樣,不知會不會像舊的容易倒塌?」郭淳化作勢一劈,手臂勁力翻起陣風:「顓孫儒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郭淳化笑瞇瞇的視向涂偉,涂偉大氣也不敢喘。

郭淳化的說話意味一個警告——「別搞怪,你可沒有資格與我為敵。」

高級行政人員專用升降機前,接待員小姐目不轉睛的直瞪郭淳化:「你……你……」涂偉不記得這員工叫什麼名字,但她有一個人所其知的外號「百事通」,能夠成為海濱企業員工必須有過人之能,而這人善於吸納情報,熟識所有員工的名字相貌,員工的私事事無論大小她都瞭如指掌,有時涂偉也要靠她的強大記憶力相助。有見百事通互作出色,涂偉老想破格讓她升職,他的秘書裴蝶諾暗中將機密資料授與顓孫嵐,被他革退,正好讓百事通替代裴蝶諾的位置。百事通長年駐守接待處,為人極機靈得體,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涂偉越覺困窘,郭淳化反而一早習慣這樣的目光,和善的報以微笑。「我就知道你是真的!」百事通突兀大叫,衝前抱住郭淳化,涂偉嚇得汗流浹背,呼叫保安拉走百事通。百事通在郭淳化的胸膛磨蹭,道:「我已經跟你對話一千次一萬次,你愛上了我,才會來接我走!」她眼淚汪汪,抬起頭來:「我好痛苦,我見到你才知生存有何意義,沒了你,我只是行屍走肉。」

郭淳化伸出食指,搖了兩搖,止住了保安。郭淳化道:「我很高興妳愛上我,愛情非善亦非惡,固然殘酷,亦屬美麗。」郭淳化忽爾感性,慨然道:「愛情是神經病,有的一見鍾情,有的日久生情,有的糊里糊塗,不知就裡,莫名其妙愛上人家。最痛苦的莫過於明知人家永遠不會愛自己,可是自己控制不了情感,欲罷不能,只得花一輩子的時間默默思戀,為了那人而毀了自己的一生。」百事通並不明白郭淳化想表示什麼,他托起百事通的臉頰,眼睛凝視她的雙眸,活像一對綣戀情侶:「妳願不願意為我犧牲,明知我不會愛妳,妳仍會花一輩子的時間去愛我?」百事通急道:「我願意!」郭淳化一笑:「但妳愛我什麼?事關臭皮囊?若我是醜陋不堪的畸人,妳仍會視我為愛人嗎?若我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妳仍會愛我嗎?」百事通想也不想:「我願意!」

郭淳化道:「妳願意?」說完這話,郭淳化的皮膚一塊一塊的剝落,眼珠連同神經線溜下眼眶,肉臟翻了出來,身體化成腐爛屍體,白森森的牙齒欲噬向百事通。百事通目瞪口呆,復驚駭尖叫,可是郭淳化抱緊她,百事通拚命把頭移向別邊,合緊眼睛慘號。「妳願意?」郭淳化的聲音嘶啞得猶如地獄深淵之鬼哭神號:「愛我的話讓我將妳一寸一寸吞下肚,事到臨頭,妳仍願意為我犧牲,愛我一輩子?」百事通除了尖叫,什麼都不說不出來。「妳發覺自己不應該愛上那怪物,這是不正常的,是可恥的,是令人作笑柄的。可是妳愛他,完全無可救藥,不能改變,為了自己的尊嚴,妳只得讓他在世界上消失!妳不停的加害他,不停的算計他,不停的追殺他,可是怪物依然是怪物,他既殺不死,也無視妳,完全不當妳是一回事,妳沒法子不愛他,他卻永遠不會愛上妳,怎樣辦?怎樣辦……」百事通大叫:「我不愛你!我不愛了你!你這死怪物,你放過我……」話語一完,百事通軟癱暈倒。

郭淳化輕輕放下百事通,回復原本相貌,神情像孩子惡作劇成功的沾沾自喜。涂偉不知所措,他的員工無端惹出這樣的鬧劇,而且對方是喜怒難測的郭淳化,涂偉臉上無光。時氏一家亦聞聲而入,只見郭淳化輕輕按住昏迷不醒的百事通額頭,呢喃咒語,他待了半晌,若有所思道:「她中了咒術,唯有以此雷霆萬鈞的手段驅除影響。」時而雨赫然:「咒術?什麼的一回事?」郭淳化微笑,瞪視液晶螢光幕的虛擬人物,又吐出咒語,螢光幕泛起彩色的波紋,道:「奇,不是闡教術。」時而雨道:「咒術只有我們才懂。」郭淳化反白眼:「而雨,妳說這渾話簡直丟我面子!我從前跟妳說的異術史,妳通通還給我嗎?闡教善咒術,截教善陣圖,不代表闡教不懂陣圖,截教不懂咒術。」他接道:「其實我們的咒術陣圖之技系出一源,我應該說過耳熟能詳的『燕師與龍母』故事給妳聽,這故事闡教門人一入門就被告之。」時而雨有點彆扭:「傳統故事而已,記與不記都是一樣。」郭淳化手指又輕輕彈向她的額頭:「身為大老,我要關注闡教門人的質素,常常耳提面命,『燕師與龍母』單靠口耳相傳,不能因你們的疏懶而失傳。」

郭淳化暗暗自忖,若連時而雨這高階門人對「燕師與龍母」都沒有印象,真是最好不過,千萬別傳到樂浪的耳中,不然他胡思亂想,不知又生什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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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淳化思路一轉,面朝涂偉,問:「QL人工智能系統是誰開發?」涂偉道:「主要是海濱軍工人工智能製作組團隊,兵部與東廠亦參與開發。」郭淳化問:「何時安裝?」涂偉道:「年初一。」郭淳化問:「為何安裝?」涂偉將「顓孫儒電腦病毒」入侵一事完完本本告知他。郭淳化沉思一回,道:「這是陷阱。嘿嘿,很好,夠心思細密,號稱最完美的防衛竟然是幌子。」他對涂偉道:「我強烈建議你檢查海濱企業員工的心智,你會有很有趣的發現。」涂偉心生不岔,郭淳化在海濱企業無職無權,他先是恫嚇,後又大刺刺用指令般的語氣指指點點,對身為行政總裁的他是極大侮辱。可是涂偉卻想不到法子無視郭淳化,唯有拂袖而去,反正他也不願再接觸郭淳化,董事局的人均傾向涂偉,稍後會議上才慢慢對付他。

「很有趣,虛擬人物就像真的一樣,只是欠缺生氣。」郭淳化野獸般的尖指甲挑撥液晶螢幕:「要不是我還在生,海濱企業真的會被擺了一道。」他單獨踏入升降機,虛擬人物發聲:「歡迎,新春愉快。」郭淳化吩咐去會議室,虛擬人物竟然明暸,更詳細講解他在會議室的排位,出席人數。郭淳化回想剛才的事,奇峰突起,其實頗好笑,他喃喃自語:「愛我……」他哼哼哈哈的孩子氣般吃吃傻笑,忽地,他出聲叫停升降機,臉露悽苦之色,垂坐地上,自懷中揪出一封信封。

「致太魔」。

信封泛黃,信口被撕開,而且似被水氣沾溼而凹凸不平,不知信封盛了什麼物事,重甸甸的。郭淳化自切口掏出一張信紙,還附有一塊電腦晶片。郭淳化其實已知信中寫什麼,可是他仍閱讀信紙一遍又一遍,傷痛欲絕,將信紙緊抱在懷中,渾身篩糠般抖,「嗚呀」一聲,號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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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思帶領眾人乘升降機到地底,畢直的升降機管道以強化玻璃建造,可以透視外出被掏空的龐大空間。地上工人如螻蟻行走其中,製造不知什麼用途的機械。工場外的另一區,建立大小不一的透明間隔,身穿醫生袍的工作人員正檢視印上生化標誌的鋼瓶,游思步過,工作人員莫不讓路,點頭致意:「游女士。」「游總監。」游思的豹紋高根鞋碰擊地表,聲響有節奏的在廣闊空間迴盪。她道:「收顓孫儒為徒的確是押對了寶,起初他很不滿意我拿他做擋箭牌,但我給他固定工作,將我生化學的知識傾囊相授,可沒有枉了他。」游思走到最大的間隔,上面印上:「技術總監‧游思」。海濱企業企業最高職是行政總裁(涂偉),轄下有四大總監,分別是營運總監(時沐)、財務總監(時麥氏)、技術總監(游思)與資訊總監。游思和時沐等人平起平坐,難怪可以當住眾人面前與時沐爭鋒相對。

夜星犁冷冷道:「老闆,千算萬算,我想不到妳加入了海濱企業,我們將對立為敵,這妳樂見嗎?」時而晴道:「妳結束營運湖灘殯儀館之後,不是移民紐西蘭嗎?怎麼會……」游思狠狠拍向辦公桌,嚴峻地道:「我還未問你們怎害死顓孫儒!你們竟敢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我知顓孫儒縱容得你們很厲害,你們少年得志,懂性目無尊長,任性放肆。但在我面前敢膽擺這個嘴臉的話,我就將你們轟到太平洋去!」時、夜二人縮了一縮,雙眼睹地,不敢再發一言。涂氏雙姝咕咕偷笑,游思淡淡道:「佐佐佑佑,回妳們的房間,我有話跟他們說。」涂氏雙姝不滿抗議,游思冷冷道:「聽話,出去!」涂氏雙姝朝時、夜二人道:「娘親要把你們煎皮拆骨了,想不到我們一見又成永訣……」游思怒喝:「出——去——!!!」涂氏雙姝嘻嘻哈哈,跑跑跳跳出了門。

游思往時而晴瞧兩瞧:「總兵嗄!」時而晴臉露忸怩之色,她又往夜星犁瞧:「布政使嗄!」夜星犁吞嚥口水。「好大的官兒呀!不知你們憑什麼攀上這位置?拍人家的馬屁特別多?收受賄賂貪贓枉法?你們這點微末登上大位,笑大國人的口耶!」游思說話完成不留餘地:「夏之晨呢?他又是什麼官呀?」時而晴道:「東廠輯事。」游思瞪大眼珠:「他呢?」時、夜二人支支吾吾,好一會才道:「我們不知。」游思再重拍向辦公桌,辦公桌上的物事彈跳一下:「你們哪一個害死顓孫儒!?跟我從實招來!」夜星犁喃喃道:「師父不會死的……」游思怒吼:「離死沒兩樣!顓孫儒的脾性我豈不知?他是心死!」游思黏滿閃亮晶片的指甲粗魯地抓起厚重文件,重重地砸落二人頭上,紙張四散:「你們狼心狗肺!當初顓孫儒儘管百般不願意收你們為徒,但見你們無家可歸,就擗出自己家宅的房間給你們安頓,照顧你們無微不至。他將自己可以教的都教了,不應教的你們都學了,出錢行賄讓你們參軍,甚至於供學費給你們就讀鄭和大學,顓孫儒到底對不起你們什麼了?你們為什麼能夠恨他到如此地步!?我好後悔,我後悔命他收你們為徒,不聽他的抗議,他說你們心術不正,我當是意氣之言,結果誠如他所然,你們將他一生毀了,這一切我也要負上責任!」

任憑時、夜二人機智百出,辯才無礙,他們都沒法反駁游思每一句說話,他們自許沒有出賣顓孫儒,但是內戰之際他們對顓孫儒種種不友善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辦公室玻璃門有人敲門,一名身穿綠色公服的雜役入內,因為夜星犁布政使位地位未明確,官員不敢以稱謂相呼,僅僅向時、夜二人點頭致意。雜役向游思一拜,道:「涂知府設宴於海濱塔宴會廳,欲邀請游總監和兩位千金到此相會。」游思淡淡道:「我稍後到。」雜役離開,游思冷冷道:「老傢伙醉翁之意不在酒,要見不是我,是你們。」灣岸知府涂牧道為涂氏雙姝的祖父,他的獨子涂崖與游思結婚,最後離婚收場,涂崖在內戰後期因車禍而死亡,涂氏雙姝成為涂氏繼承人。夜星犁熟諳政治,他立即意識到宴會的意思:「他想拉攏我們。」游思靠坐辦公桌,巨胸一挺:「老傢伙一向不喜涂偉,硬是認為他搶了自己行政總裁的位子,最近才想發難迫涂偉下台,卻被涂偉出招化險為夷。」夜星犁笑了一笑:「涂知府不受中央管轄,海濱企業也少管他,他坐擁兵力,內部有如獨立王國,既然他一如諸侯般風光,還有什麼好爭的?」時、夜二人想起內戰時期,涂牧道不自量力派人擊殺顓孫儒,顓孫儒用奇招反擊,導致他一聽顓孫儒的名頭就心膽俱裂。

游思瞧著兩人,道:「伸手。」時、夜二人不知她又想什麼法子懲罰他們,當他們回過神來,手上多了一封紅封包。「新年就應該有新年的樣子。」游思道。時、夜二人心中湧起暖意,夜星犁眼眶一紅,老毛病發作,硬生生將眼淚迫回去。游思道:「這不代表我原諒你們,不過捉賊拿贓,我沒證沒據,不能認定你們出賣他。唉!反正顓孫儒天天嚷著要移居別國,不要再有人煩他,現下他得償所願,斬斷所有羈絆,頭也不回。」游思語氣傷感。三人離開辦公室,走廊旁是一室搬運盛載生化病毒器皿的密封運輸帶,穿上防化服的人員默默工作,時、夜二人隔著玻璃透視,夜星犁忍不住道:「妳為什麼加入海濱企業,製造這些對付我們?」游思道:「我能有選擇嗎?」時而晴仔細的瞧,忽語氣冷峻,指住生化病毒器皿:「內裡全是瘋獸病病毒吧,妳製造更多的病毒,豈不知會發生更大的禍事!?」游思轉身怒視時而晴:「涂崖創造瘋獸病病毒,弄至天下大亂,可不關我事!海濱企業不會管它們安不安全,儘管知道極危險仍會用!我本大可以不理,可是我站出來了,研究下將瘋獸病病毒的毒性大大降低,此瘋獸病病毒已非彼瘋獸病病毒!」

「老闆!」時、夜二人齊道,游思已經非湖灘殯儀館老闆,但是兩人習慣如此稱呼,改不了口。時而晴道:「妳應該將瘋獸病病毒毀掉才對!當年師父為了開發能治癒瘋獸病的特效藥,花了多了心機?一個一個病人在他面前發狂,死去,妳可知他是什麼的心情?」游思吁了一口氣:「他在找,我也在找。我會找到的,你們走著瞧。」時、夜二人大叫:「老闆!」游思急步前行,再沒有理會二人。三人步入手術室,游思道:「你們知道規定吧,我去換衣。」時、夜二人面面相覷,不知游思有何用意。

其實時、夜二人一見游思自海濱塔出來,他們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一直不知游思與海濱企業淵源極深,只知她是離婚婦人,獨自在湖灘開設殯儀館,由於她有病理學學位證書,間中會為警方擔任法醫工作,而顓孫儒則以她的助手身份出現。時而晴緩緩道:「想不到師父的生化學知識源自老闆。可惡,師父從來都不願意將殯儀知識之外的東西教給我,寧願自己掏錢叫我去讀鄭和大學生化學系。」夜星犁道:「我們……不了解老闆,正如我們不了解師父,師父的身世,與海濱企業有沒有關係?」時而晴一聽,有氣:「你是指桑罵槐不成!」夜星犁道:「我沒有針對哪個人,只是議事論事,你與老闆根本就與海濱企業脫不了關係,師父呢?他是姓顓孫的。」時而晴沒好氣:「你又來了,師父不是說了很多次他跟顓孫海一丁點關係也沒有。」夜星犁道:「你可不要忘記,師父在內戰時,擁有鳥白大公位第二繼承權,鳥白群島之役後,他是順位第一。」時而晴簡單的把手術袍披在蛛化甲上,道:「我不知你想什麼,以前你就常常用這話題質問他。」夜星犁道:「我只是想找個明白。」時而晴道:「就因為你的多嘴多舌,東方三知府從未信任過師父。」夜星犁道:「這不是我原意。」時而晴道:「這次輪到我叫你住口,一蓋與此有關的話題我絕不接口。」

兩人更換好手術袍,游思已在手術室待著,一人赤身躺在手術桌上,夜星犁一望,怒道:「持匙者!」游思問:「你認識他?」夜星犁道:「這妖人殺了我的助理!他還自稱是師父的弟子!呸!」游思道:「而且是『大都會計劃』的產物。」時、夜二人瞪大眼睛,問:「妳知道多少?」游思冷冷接口:「比你們多。」游思套上橡膠手套的手撫摸持匙者的臉頰,他年紀與樂浪相若,相貌也差不多,只是頭頂沒點兒頭髮,一道大疤痕由額頭伸延到腦後。「看,」游思道:「開腦的痕跡。」時而晴為他把脈:「他只是昏厥。」夜星犁望住持匙者,再望住游思,想通一些事:「妳與郭淳化合作多久?」游思冷冷瞧著夜星犁,道:「比你早幾天。」

無比諷刺,顓孫儒與齊威寶聯手,郭淳化則與游思合作。

「哎呀哎呀!誰人在背後說我?」一說曹操,曹操就到,郭淳化無聲無息的依靠牆角,時、夜二人驚駭轉身,他們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氣息。游思一見郭淳化,眉開眼笑,郭淳化尊恭行禮:「游女士。」游思喜道:「乖。」她指著郭淳化,道:「他是你們應有的榜樣。」時而晴看不過去,扣喉以作抗議。游思問:「涂偉不是想在會議室整治你嗎?幹嗎這麼快下來?」郭淳化道:「整治我嗎?我看不出。闡教無比歡迎我,顓孫氏亦一樣,只是涂氏分成兩派,結果涂牧道涂知府上前與我握手作結。」郭淳化的眼光瞄向時而晴,時而晴臉色一變,心想:「我的病毒亦影響顓孫氏了,他媽的!便宜了香城賤種!」游思揚眉:「涂牧道這個老狐狸,反咬涂偉一口,涂偉拿不到幾天的主動權盡歸郭少君。夜星犁,你當政治家仍是太嫩,要向涂牧道郭少君之輩多多學習。」郭淳化謙恭:「不敢不敢。」夜星犁皮笑肉不笑,道:「我了解。」

US Navy 050118-N-6410T-002 Sterilized surgical instruments are prepared for use during surgery aboard USS Theodore Roosevelt (CVN 71)

「既然人齊,我們開始吧。」游思提小型電鋸,往疤痕處割,時而晴出手捉住游思玉臂,道:「且慢!」游思不耐煩:「又怎樣?」時而晴道:「老闆妳失心瘋不成!?人未死,妳竟然想活體解剖!」夜星犁插嘴:「我不在乎。」時而晴罵道:「狗官住口!」游思甩開時而晴:「好大的狗膽!」時而晴指著郭淳化:「又是他吧!哼!妳別看他英俊就發情,郭少君郭少君這般叫,這人是他帶來的,他鐵定想蠱惑妳做壞事!」游思臉色一陣紅一陣青,電鋸隨手揮向時而晴,幸好時而晴避得快。夜星犁譏諷道:「果然好口才。」游思怒氣沖沖:「他根本不是人,『大都會計劃』的產物全部都是有心理缺憾的怪物,他們沒有良知,少了一個世界便安全一分!」時而晴反駁:「我見著一人,也是『大都會計劃』的人造人,他既熱血且善良!」他的手指仍未偏離郭淳化:「這個人硬把他收為徒,郭淳化不是自虐狂,不會收一個與他同一德性的怪物互鬥。」郭淳化道:「樂浪這樣子,全因為顓孫儒製造的『遺忘』而改變他腦內構造。」時而晴道:「這說明他們仍有救。」郭淳化道:「請問在場諸位,誰懂得調配『遺忘』?」一時之間,沒人答話。

「電腦,關燈。」郭淳化道,空間頓時一片漆黑,時而晴軟癱倒地,郭淳化將他拖拉一角,點亮了他們那一方的光源。游思訝異:「他為什麼會這樣子?」夜星犁道:「事情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游思道:「很好,少煩我。」游思割開持匙者的頭骨,郭淳化掩耳合上眼睛別過臉去,想不到他那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會害怕這回事,夜星犁早就對開屍場面司空見慣。游思驚呼一聲,夜星犁伸頭去望,郭淳化依然合上眼睛:「什麼回事?」持匙者的腦袋被幼小銅線穿來插去,銅線在手術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電腦,掃瞄病者腦袋,分析異物成份和功用。」游思道。稍後螢光幕中與郭淳化一模一樣的虛擬人物答道:「病者腦袋大腦皮層、海馬體及腦前葉充斥線狀物,線狀物主要由銅製成,用以接收或發送腦電波。」郭淳化喃喃道:「『遺忘』。」他自忖,「遺忘」以改變多巴胺流向從而改變人格,而控制持匙者的人依樣葫蘆,不過他是以外部手術達至效果。游思倒吸一口氣,她的評估與郭淳化差不多,但是她看得更全面。她道:「手術看似成功,但是銅線有毒,逐步蠶食腦袋,腦部被破壞,不久他就會被因銅中毒而死。」夜星犁看過「大都會計劃」的計劃書,道:「此人16號,在兩年前的一次任務失蹤,原來被人擄走改造並強灌記憶,讓他自以為是師父弟子。哼!是誰搞鬼?我要殺了他為助理報仇!」

忽地,虛擬人物大叫:「紅色警告!這不是演習!有敵人入侵海濱塔!全員介備!」夜星犁皺眉頭:「除了我們之外,有什麼人會與海濱企業為敵?」游思尖叫,持匙者竟然睜開眼睛捉住她的手,他以奇怪的朦朧腔調對郭淳化道:「郭淳化,你從憂愁之塔帶出來的東西真讓我心癢難撓,你只是望了兩眼,就在升降機中哭得呼天搶地,我很好奇,我也要望望。」

郭淳化的臉色出奇陰沈,他道:「夏之晨,沒你的份兒!」

(第九章完,第十章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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